005餅印
陸洪英一心想幫著謝三這兄弟,哪裡想得到這人還沒娶媳婦,就把媒人扔過牆頭了。居然坑他!!!
陸洪英氣得當場罵道。「好你個謝老三,亂說什麼呢?我一心為你打算,你這人倒好,翻臉不認人是吧?居然還詆毀上我的名譽了?」
他罵完也不理謝三怎麼說,轉頭對董香香說:
「小董同志,你千萬別聽謝老三的話,我陸洪英絕對是個夠義氣的大好青年,從來不說那些虛的歪的。」
董香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跟陸洪英算是上輩子的宿敵,又有什麼話好說?所以,也就沒吱聲。
陸洪英倒是急了。「嘿,這丫頭,還真聽謝老三的話,這兩人可真是好沒道理!怎麼我陸紅英倒成了壞人了?」
他這裡咋咋呼呼地,謝三也沒理他,只是看向董香香,口氣淡淡地問:「你這盤裡裝得是什麼?跟昨天做得馬蹄紅豆糕似乎不太一樣?」
董香香馬上把小碟子放在了桌子上,開口道:「聽奶奶說,你不是苦夏麼,我就做了這個敗火的小點心。糖桂花紅豆糕,三哥,你嘗嘗看吧。」
謝三眯著眼睛一看,只見那糕呈碗形,看上去晶瑩剔透,上面還帶著一些細碎。都不用端到面前來,就聞到一股桂花的香甜。
單單看著它,謝三的喉嚨里就已經潤濕了。他微微抿了下嘴唇,沉聲說道:「終於不給我吃苦瓜下火了,這算不算打一把掌,給兩甜棗吃呀?」
「不算吧,頂多就是先苦後甜吧。」董香香笑道。
謝三也不再跟她說話了,上手抓過那小碟子。
董香香也知道他這性子,笑笑沒吱聲。
倒是陸洪英看著盤裡,那兩個近似透明的淡黃色糕點,大為感嘆。他從小到大,還真沒見過這麼好看的點心。於是,理所當然地問了一句。
「小董呀,你這個點心還有麼?怎麼沒給我端來一份?」
董香香看了他一眼,笑道:「就在這盤子裡呀。我手上沒合適的模具,就用茶碗先做了四個。」
陸洪英聽了她這話,都快哭了。這丫頭怎麼能這麼幹事呢?她怎麼就不想想,謝三那個吃貨,到了他盤子裡的點心,還能拿出來了麼?
董香香也不管他怎麼想,見沒什麼別的事,也就走出去了。
屋裡,陸洪英眼巴巴地瞅著謝三端起盤子,護住,然後從旁邊拿起一個小勺,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這叫一個香甜,這叫一個滿意,就是沒有半點要分給他吃的意思。
也就是謝三,吃獨食都是這樣理直氣壯。
可恨這人面上清冷,目下無塵。剛剛還耍小性子,非說他命不好,一副生無可戀的樣。現在倒好,緊扒著那小碟子不撒手,一口一口吃著點心,這叫一享受。到了這時候,他也就不怕自己命不好,影響人家小姑娘了。
一時間,陸洪英都不知道說這謝三什麼好了。果然,董香香就是謝三的冤家。剛剛謝三說什麼來著,董香香給他苦瓜吃來著?該,真是活該,苦死謝三這臭小子,讓他一天到晚胡思亂想,還迷信。
陸洪英越看謝三護食吃點心的小樣就越生氣,他搖著頭就離開了這間充滿桂花香味的屋子。
也巧得很,他剛到院子裡,就見老太太和董香香也一人抱了一盤子,正在吃點心呢。
老太太顯然是很喜歡這點心,一邊吃一邊還說:
「香香,你這點心做得可真好。冰涼涼的,吃到嘴裡就就像化了似的,又軟又糯,還帶著桂花的香甜味。這也是紅豆糕麼?」
董香香也剛吃了一口,還細細地回味了一番,確定味道不錯,才開口說道:「是紅豆糕,這是糯米粉做的,裡面還放了我之前做得糖桂花呢。」
老太太又問:「這糕你也打算拿出去賣呀?」
董香香搖了搖頭。「這個處理起來太麻煩了,也沒有模具,還是暫時先算了。不過,我會換種方法,再做個桂花紅豆糕試試看。」
陸洪英眼巴巴地看著她們吃糕,饞得夠嗆。他又不好意思上前,去跟老太太要嘴吃,只得一臉訕訕地離開了。
一路上,陸洪英忍不住嘆道,他大概就是沒有口頭福,好像跟董香香做得點心,完全沒有緣分似的。好在他不是謝三,他比謝三爺們,他不愛吃糕點甜品!!
自從董香香說了自己運氣好,還要跟謝三打賭之後,謝三倒也不在躲著董香香了。
他終於肯出來一起吃飯了。偶爾,他還會在院子裡溜達一圈。也能坐下來,一派自然地跟董香香聊天了,偶爾還跟她談一些歷史民俗之類的事。
雖然多少帶了點刻意,但是,這也算表現不錯了。
董香香到現在才知道,三十年後那狂傲老頭,放在三十年前,就是這麼個傲嬌青年。
自從聽了謝三那番話,董香香心裡就對他多了份體諒。所以,她乾脆就隨謝三怎麼折騰了。
不過,董香香想要治他也容易,通常一盤糕點送上去,這人馬上就能變「心」。
所以,不管怎麼說,兩人也算相安無事,相處挺好。
沒過兩天,董香香吃完早飯,要去賣糕點的時候,謝三突然叫住了她。
「香香,先別走呢。」
董香香都不知道從什麼開始,謝三就捨去了姓氏,開始叫她的名字了。他叫她名字的時候,聲音總是有點發軟。聽得她耳朵有點痒痒的。
董香香回頭看著他。「唉,三哥,有什麼事?」
謝三也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兩塊木頭來,就放在了桌上。
「香香,你看這就是餅印吧?」
董香香看見那兩塊做得整齊精緻的木頭都呆了。這麼多天下來,她自己已經不知道玩壞了幾塊兒木頭了。這謝三怎麼就有現成的餅印了?
她急忙走兩步到桌前,握著那木把手拿起一看,這餅印做得可太精緻了,外面打磨得很齊整,裡面餅面整齊,紋路清晰,花紋也算精緻,特別是那個「福」字寫得極好。
謝三拿出的餅印,有一個是帶著手柄的單餅模具,還有一個是一左一右,龍鳳鳳舞的一對模具。
這兩套模具甚至比上輩子,董香香用過的那些模具都要好。一時間,董香香忍不住輕輕地撫摸著這餅印,就有點愛不釋手,她難忍興奮地問謝三。
「這餅印是哪裡來的?」
謝三眼皮都沒抬,還在慢條斯理地吃著他的早飯,直到緩緩地咽下口中的粥,他才淡淡地說道:
「噢,我收藏的。那天聽你說完之後,我突然覺得餅印很有意思,就想收藏一些。對了,你現在不是用得著麼,那就暫時先借了你用用吧?」
董香香這時候是真高興,就一臉喜色地說道:「真借我了?那可實在太感謝你了,三哥。這樣,我以後做起點心就方便多了。」
謝三看著她這麼高興,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也沒吱聲。
董香香又跟她道謝了一番,把餅印收好,這才推著車,出去賣糕點了。
她走了之後,老太太忍不住冷哼一聲。「把家裡藏了多年的那塊兒木頭都用了,你還裝個什麼勁?萬一,那丫頭真以為你做來收藏的,就借她用用,你要怎麼辦?三兒啊三兒,別怪老太太說你,你小子呀,做什麼事都拐彎抹角的,別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時謝三已經吃好了,他放下手裡的碗筷,用手絹擦了擦自己的嘴。就在老太太都以為他不打算搭腔的時候,他卻垂著眼睛說道:「她不是那樣的人。香香這丫頭,心思重。別人對她一點好,她都能記一輩子。倘若我說把這餅印送她,她反倒不肯收了。倒不如借她用了呢。」
「這……」老太太聽了他這話,才知道他心思。原來他們家三兒不是對董香香沒意思,而是太過上心了吧?最後,老太太忍不住問了一句。「三兒,你是真喜歡香香那丫頭吧?」
「我也不知道。」謝三說完,就起身站起來,不急不緩地向他的房間走去。
到了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喜歡一個人了。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很想把她娶回家。他要費盡全部心力,才能把這個想法死死地壓在心底。然後,才能心無雜念地跟她做朋友。
老太太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直搖頭。「這孩子今年都23了,怎麼還是讓人有操不完的心呀。」
因為手裡有了餅印,董香香心裡就別提多高興了。從今以後,她就可以批量做一些精緻好看的點心了。
那一天,董香香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她的生意特別好。早早就賣完了水晶桂花糕和紅豆糕兩種點心,推著車就往家裡走去。
中午吃飯的時候,謝三和老太太算是看出來了,董香香的心情特別好。她甚至還特意夾了一柱子小青菜,放在了謝三的碗裡,老太太剛想插嘴說一句,三兒,不吃太喜歡那青菜。就見謝三居然夾起那菜兩口就吃掉了。
老太太實在覺得很無語,這都是謝三打小的毛病,這些年都沒能改過來。怎麼一到董香香這邊就改了?
她忍不住側頭一看,董香香心情還是那麼美,吃個飯都能對著菜笑眯眯的,兩眼都眯成了小月牙。難得在她身上,看見這種屬於少女的可愛。難怪三兒改吃青菜了呢,這是有賞心悅目的下飯菜麼?
這兩孩子可真是。老太太嘆了口氣,也開始吃飯了。
吃完飯,刷好碗之後,董香香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做餅了。
謝三也對餅印很感興趣,所以就乾脆留在院子裡,看董香香怎麼用這餅印做點心。
為此,還特意把他那張搖椅和小桌搬到樹陰底下來了。可到頭,他竟沒空坐過去。
董香香早就是大師傅了,一開始她還想著遷就謝三,就跟他講講糕點餅印的歷史,以及古時候糕點的做法。可是,說著說著,她也就拿出師傅的款兒來了,隨口就對謝三說道:「你幫我把那樣東西包糖遞過來。」
大概是董香香太過理直氣壯了,謝三不經意間,就隨手幫她遞了。遞了一個,自然就有第二個。
過了好一會兒,謝三就發現他居然給董香香打上下手了。而董香香這丫頭指使他,居然還指使得這樣理直氣壯。可他什麼時候幹過廚房裡的夥計呀?一時間,謝三都呆了。
剛好這時董香香轉過頭來,繃著小臉,很嚴肅地對他說道:
「三哥,這個紅小豆要去洗淨的,等會咱們把它分成兩份,一份熬成紅豆沙,一份做成紅豆餡。噢,對了,紅豆沙就是要熬得時間長一些,把那豆子完全熬碎。在把豆皮弄出來。不知道怎麼弄出來?當然是用手了。」
她說完,就把裝著紅豆的盆子塞進了謝三的手裡。
謝三有心說,君子遠庖廚。可是看著董香香那副信任又依賴他的樣子,竟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後,竟真就幫她把紅豆給洗了。
那邊董香香一邊揣面一邊對他說:「三哥,一定要洗乾淨點。」
「……」這丫頭越發得寸進尺了!!!
坐在窗前的老太太,看著那對青年男女在院子裡一起幹活,頓時就覺得眼睛都花了。他們家三兒可那是什麼臭脾氣,怎麼一到董香香那丫頭身邊就變成順毛驢了。他也不講那些讀書人的氣節了是吧?
偏偏老太太一細看,謝三兒蹲在自來水台子上一邊洗豆子,一邊在那邊抿嘴樂呢。也不知道想到什麼了。
她都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見過他們家三兒這麼高興了。
似乎自從董香香到了他們家以後,三兒就越來越鮮活了。
果然,這小丫頭是專治他們家三兒的。
院子裡那兩人忙了好半天,面和餡料總算都準備好了。
董香香這才把那兩個模具,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把單個模具放在了謝三手裡,自己拿了那個雙點心模具。
「這上面先要抹點油,或者弄上一層粉上去,不然它就退不了模了。」
董香香說著,就已經把其中一個模具上面放了一團面,中間還留了個坑,坑裡又放了一些紅豆餡料,然後才把整個模具都填滿了。
她是做了一個雪白的黏米麵的豆沙餅,又做了一個紅色豆沙面的點心,等到兩個點心脫出模來,剛好就是一龍飛,一個鳳舞。
董香香看著這點心,忍不住拍了拍巴掌。她一臉笑意地說著:「三哥,這個都可以當喜餅了,龍鳳呈祥,結婚時候給新人吃的。」
謝三聽了她這話,麵皮雖然還緊繃著,內心裡卻掀起了巨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把「他們結婚時就吃這個龍鳳呈祥的喜餅」的想法甩開。
這時候,董香香剛好向他這邊看過來,謝三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心思,連忙轉開頭。
董香香以為他不是會做,兩步走到他身邊,溫聲勸道。
「沒有那麼複雜的,用這個模版做餅很好玩的,就像我們小時候玩遊戲一樣。」
謝三聽了她的話,心裡又是一顫。
他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祖父一起讀書學禮儀了。童年時,他的玩具也就不過就是紙墨筆硯,日常生活也就是念書。哪裡有玩過什麼遊戲呀?也就只有透過窗子,看別的小孩玩遊戲的份罷了。
偏偏,那時候,祖父待他還極其嚴厲。很多事情他只能放在心底,又不敢提起來。誰成想他今年都二十三了,董香香卻要帶著他玩小孩遊戲呢。這也算是實現了他童年時代的夢想了吧?
董香香見他看著模具發呆,乾脆就握住了他的手拿起那個單模具。
她到底是有點魯莽了,兩人的手相碰的一瞬間,竟然還起了靜電。
董香香也沒當一回事,甩甩手就拿起了刷子,開始往這個模具上塗油。
謝三卻被電的,心裡都是麻嗖嗖的。
「這個模具雖然好看,也不能光看著它發呆吧?咱們總要用它作出餅來吃吧?」董香香繼續說道,她說話的時候,氣息剛好噴在謝三的手背上。倘若不是謝三小時候苦練書法,這會兒還真就握不住這糕餅模具了。
就這樣謝三也是緊繃著身子,戳在那裡站著。
董香香連頭都沒抬,弄了一塊兒紅色面,放進了餅模里,然後加了豆沙,又再填了面。面都填得差不多了,她還用手把面按平了,拍了拍。「這樣按按,面就瓷實了,咱們的餅就成型了。」
謝三都被這動作嚇壞了,他們這樣豈不是隔著一個餅印牽手了麼?
董香香還以為他也覺得這餅印很神奇呢,就笑著說道:「好了,你把這餅扣出來吧?」
看著她那笑眯眯的樣子,謝三心裡直發毛。他的手終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卻又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把那個餅脫模出來。
打開模具的那一瞬間,一塊兒紅色的「福」字餅,就出來了,上面還帶著葉子的花紋。
謝三看著這個福字,整個人都呆住了。
董香香還站在他身旁笑道:
「怎麼樣?這餅剛好適合三哥你吧?這個餅印第一塊福字餅是你做出來的,你吃了它,以後一定會有福氣的!」
少女爽朗的笑聲,再加上空間中布滿甜膩膩味道。謝三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脊背已經完全都濕了。
可就算這樣,謝三仍是故作鎮定地抬起頭,一臉淡定地說道。「但願吧。好了,這餅印我也試過了,你就繼續幹活吧?我呢,就先不打擾你了。」
「喔,好呀。」董香香隨口應道,心裡卻覺得有點掃興。
這小謝老頭還真是個冷場高手。不是玩得很高興麼?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呀?這樣下去,還有人願意跟他一起玩麼?該不會他打小時候,就這麼討厭了吧?
董香香一邊吐槽,一邊看著謝三加快腳步往房裡走去。
她哪裡知道,小謝老頭被她撩出一身冷汗來,好不容易關上了房門,直接就靠在了門板上,心上如同鼓在敲,腦子裡也在胡思亂想著。就連他那張常年不見陽光,悶出來小白臉都漲得紅通通的。
再這樣跟董香香相處下去,他真是沒法繼續做個端方正直的大好青年了。不然乾脆就妥協算了,屈身勾搭一下門外那個已經成年的小丫頭,又能怎麼樣?
只是,謝三到底是謝三,他意志極其堅定。過了一會兒,冷汗退了,心跳也平復了,他的理智也就回來了。
他十分肯定,自己就是不想結婚!也不想跟門外那個笑得他心裡發毛的老成少女在一起,過兩年生幾個孩子!他就是要做這塵世中一抹清流,一個藏在狗尾巴胡同里的翩翩公子。最重要的是,他就是要光棍到底。
謝三自我暗示了很久,這才走到書桌前,攤開紙墨,開始揮毫寫下岳飛的《滿江紅》。
雖然他看似鎮定,可寫得卻是狂草。
剛寫完這幅字,門外就有人敲門,只聽董香香說:「三哥,點心好了。」
謝三一驚,差點把毛筆甩開。
只是此時,他心意已決,又豈是一盤紅豆糕能左右的。謝三清清喉嚨說道:「我正忙著,等下在去吃吧?」
門外的董香香卻說:「真的不要麼?剛出鍋的糕特別軟糯,而且,別有一番滋味。」
又過了一會兒,只聽謝三口氣淡淡地說道。「那拿進來吧,門沒關。」
董香香推門進來,謝三就說:「就放在門口吧,涼涼我在吃。我先寫完這副字吧。」
「噢,好。」董香香看了他一眼,推門就出去了。
她心裡卻忍不住覺得好笑,這小謝老頭面對點心的時候,一向嘴不對著心,嘴上說不吃,要先涼涼,可他那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這盤糕,不曾移開過半寸。
董香香有點壞心地想著,你就聞著香味吧。我看你到底要倔到什麼時候。
那天下午,董香香心情特別好,一邊用餅模作福字餅和龍鳳呈祥餅,一邊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子。
房裡,小謝老頭看著那盤餅,正在跟自己做著激烈的鬥爭。
他甚至安慰自己,他本就不是那麼嘴饞的人,人品和毅力絕對經得住考驗。
可這話,好像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