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梅園是舊王朝一個大官的府邸,據說那大官家中人口不旺,比著規制的面積,但建成的屋舍卻極少。偌大一個園子,種了大片的梅花。戰亂時,這裡又被一個軍閥頭目所得,暫時得到保存。可惜,後來終究是沒逃過被破壞的命運。待到新華夏成立,全民共產,這裡便被國家收了上去。如此大的地方,在居民眾多,無處安置的情況下,這裡的梅樹被大量砍伐,平出空地,蓋起好似蜂房似的屋舍,住了幾百戶人家在裡面。也就是前年,那些人家才漸漸搬走,那些臨時加蓋的屋篷,全都被拆除。

  神奇的很,當初那些被砍的梅樹留下的樹根,居然重新抽條,還有那些夾雜在屋舍之間,得以倖存的梅樹,居然又緩了過來。

  如今政策就是,物質文明要發展,精神文明也要抓。文物局那邊一看,立刻抓緊修葺,雜物全都移除,又移栽了不少梅樹過來。到了今年,雪剛下,這些花就零零落落的開了。到了這會兒,更是開得十分絢爛。

  「這個時間點,旁人大多不願在外面玩,也就咱們這些年輕人,愛追求這種情調。若是放在前幾年,那就是小資……不過,這會兒到也沒什麼。出國的人一抓一大把,思想都解放了。這會兒請咱們一邊賞梅賞雪,一邊喝酒品茗……其實就是換個地方聚會,還是吃吃喝喝的那點事……」李青如邊說邊笑,意在讓她放鬆。

  這一路過來,歡喜都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她跟大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本來看她哭,她還以為這次的沙龍她不參加了,結果她來了。臨走的時候,也沒覺得兩人之間有什麼矛盾。但她還是擔心,再加上歡喜總不知在想什麼,讓她也有些尷尬。

  她覺得,她大哥可能欺負歡喜了,不然她好好的哭什麼?尤其地點還是歡喜的臥室,位置還是她的床&上。不管怎麼想都不對……可她又不能提這茬。所以,只能東拉西扯的說個不停。

  歡喜靜靜的跟著,其實她也就一開始情緒有些不穩,後來就好了。李青如跟她說的那些話,她也記著了,只是沒太往心裡去。這會趁還有點時間,將之前李青如跟她說的,接下來將要見到的幾個人的性格。各人的忌諱,全都又過了一遍,以免一會兒見面之後,再失禮於人。

  人確實不多,用李青如的話說,京都就這麼大,一輩人跟一輩人相交,差個兩三歲,那就玩不到一起去。而這些玩在一起的人,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子。

  所謂圈子,就是這玩在一起的人。

  而圈子跟圈子也是不同的。如李爺爺他們這些老人家有一個圈子,舅舅、李青陽他們也自有圈子,再往下說,李青如有她的圈子,林青雲也有她的圈子。

  這些圈子都難免會有交集,而根據需要,每個人也並不局限在某個唯一的圈子裡。

  就比如林青雲,她自己跟幾個發小,死黨那是一個圈子。可在學校里,跟同學,跟她,又有一個圈子。而她跟著父母出去交際,那些又是圈子。

  這些圈子,因為裡面的人,而分出了三六九等。

  林青雲在學校里的圈子,就完全不能跟她的那些發小們的圈子相比。兩者因她而交集,卻不能融合。如果想再拉人過去,就得靠林青雲這唯一的交集,而引薦過去。

  李青如總結:「其實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罷了。」

  李青如今天要帶她參加的這個小聚會,也是一個小圈子,極小極小的圈子。裡面原來的人,就只是她跟她的幾個發小而已。現在她想帶歡喜參加,這就是引薦。事實上,想要加入一個新的圈子,總是要引薦的。

  李青如說:「今天還好,都是自已人,你不用太拘束,自己玩的開心就好。」

  至於平時相交,也有些顧忌,且隨著年輕越大,顧忌越多。而第一,就要立場相同。

  而這立場,卻不是她們自己的,而是家族的。

  如他們這樣的人,從一出生,交友的圈子,就已經劃定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戲碼,其實很難上演。但是,這只是相交,說是朋友,其實也只是泛泛之交。若是長輩們利益轉變,那這樣的相交便也瞬間瓦解。

  真正交心的,能處一輩子的,能有那麼兩三個就已經很不錯了。這些,要麼是真的十分投契,要麼多是從小一起長大,家世相當,又性情相投的。長輩們關係密切,利益不可分割……

  李青如這一次要見的,便是這種真正的朋友。

  作為主客,連李青如在內,一共就四個人。但是,她們每個人都會帶一到兩人過來。這就是引薦,將這個圈子外的人引薦過來,若是能融進來,那便進入這個圈子,以後慢慢相交就是。若是不能,好歹見面三分情,以後見面,說不定就能照拂一二,這也就是一份機緣。

  「青如,你來得好慢。」梅園裡的一個暖閣,正是她們這次聚會的地點。為了舒適,暖閣里也鋪了地暖,四面密封,卻有著大片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而因為是傍晚,天還不算太晚,所以,暫時並沒有開燈。

  「紅霞。」李青如看著桌子上正在冒熱氣,還沒開的鍋子,樂了:「我這叫來的早,不如來得巧。」她伸手從包里拿了瓶酒出來:「我從我媽那裡拿來的。」

  「阿姨要是知道你又拿她的好酒給我們這些不識貨的喝,肯定要說我們牛嚼牡丹了。」裡面已經有了七個人。除了李青如相交好的三個人外,剩下的四個,都是她們帶來的。

  「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們家姑奶奶的孫女,羅歡喜。」李青如將酒瓶往桌子上一放,就給歡喜介紹起這裡的人。主要還是她的三個好友:「這是江紅霞,她還有一個身份,你肯定知道。江敬華的堂叔家的女兒……她比你大幾歲,你叫她紅霞姐就行。」

  江紅霞顯然是知道的:「你就是羅歡喜麼?我對你可是久仰大名。沒得說,以後咱們一起玩兒。」

  這就是以後可以多多親近的意思了,能不能處得來不說,但是認可了她的。對方表了態,歡喜自然也不端著,乖乖的叫人:「紅霞姐以後別嫌棄我。」

  「這是黃盼,就是你認識的那個黃睿家的妹子。你叫她盼盼也行,叫盼姐也成。」

  「你好,歡喜,我看過你的畫,很有潛力。」黃盼略顯矜持,但看起來特別真誠,笑得溫婉極了。

  「你好,盼姐。」歡喜也比著對方的態度,作出回應。

  「這是郭嵐嵐,她可是我們中的大才女,現在在報社工作,剛獲得最佳金筆桿獎。你叫嵐姐就行。」

  「你好,之前我一直想採訪你來著,可惜沒機會。」

  歡喜自然連忙應道:「嵐姐好。」

  三個重要客人介紹之後,三人又各自給她們這兩個後來者介紹了她們帶來的人。

  其中江紅霞帶來了一個叫江紅秀,是她家一個同族妹妹,也是今年的大學生,才到京都來。黃盼帶來兩個人,一個劉曉明,一個劉曉雲。兩人是雙生子,是她表姑家的。同樣是大學生,也是今年才到京都。

  按著李青如對她的安排,這三位大概也是今年剛過來,之前這小半年,肯定是努力補課,學了這麼久,這才被帶出來見人。說起來,各家的套路都是一樣的……

  歡喜跟這三人視線一對,就明白,對方都心知肚明。也明白,接下來,她們之間,到可以稍微親近一下。畢竟如無意外,她們以後再見的機會肯定會很多。

  而郭嵐嵐帶的卻是一個叫李青儀的女孩。只是父母朋友家的小孩。這介紹極其簡單,而這話的意思也表明,這是推託不掉的人情。她自己未必心甘情願,但不得不這麼做。都是好姐妹,給個面子讓她把任務完成。至於人?若是看得上,那就帶著。看不上,也就這一回,無視就行。

  大家都難免有這樣的時候,一起糊弄人罷了,都玩習慣了。

  歡喜跟她們互相打過招呼,注意力在李青儀身上多關注了幾秒。

  李家的孩子,都是青字當中間字。雖說這個字十分尋常,但李青如,李青儀兩個名字擺在一起,實在讓人忍不住要多望幾眼。

  而且,就她的感知,李青如在聽到李青儀的這個名字時,情緒有一瞬間的波動。談不上是喜是惡,但這個名字,不是跟她毫無關係。

  這讓歡喜大膽的猜測,這個李青儀,只怕跟李家有些關係。只是不知道,這關係是什麼了。

  「湯開了。」江紅霞招呼歡喜她們幾個新來的,「喜歡吃什麼,自己往鍋子裡放。都是自己人,大家隨意就好。」她自己卻開了李青如帶來的酒,給她們四個人每個人倒了點,端著酒杯就起身了。

  這種時候,吃東西當然不是重點。

  事實上,這裡有一個鍋子,但準備的菜並不多。便是菜也不是普通的菜,而是各種花和水果。即便如此這雅,此時也沒有人將菜往鍋里倒,她們或端了酒,或取點心、水果,或者什麼也不拿,只是站到玻璃前,聊天、賞景。

  暖閣里的燈亮了起來,燈光並不太明亮,淡淡的暈黃。將暖閣里映的影影綽綽,朦朦朧朧。到是梅林間,散點著不少極為光亮的燈,此時也一起亮起。將外面照的如同白晝。讓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就轉到外面去。

  歡喜卻在這時候突的想起之前李青陽說的,他明明說,今天這沙龍請的是做法國菜的廚師。好吧,做法國菜的廚師也可能會做鍋子,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

  「可惜這些移栽在園子裡的,哪怕照顧的再好,依舊是少了點什麼。」李青如將歡喜面前的酒杯拿開:「臨來的時候,我哥可是千叮嚀萬囑咐,絕不叫你碰一滴酒的。」江紅霞她們三人聽了她的話,都不約而同的看了她一眼。

  都說李家的姑奶奶是李家的寶,雖然一直沒找回來。但沒想到,影響這麼深遠。不過是找回來的一個,沒血緣關係的孫女,也讓他們家這麼重視。

  歡喜本也沒想喝:「我知道了。」她自去一邊拿了茶具,慢慢的煮茶。

  江紅霞笑著道:「到有幾分青如的意思,跟她學的?」

  李青如搖頭:「可不是我。」

  「舅舅愛茶。」歡喜道,給在坐的每一個人奉上一杯。「古人踏雪尋梅,必然都在室外。我們卻在暖房裡,自然感受不到那種凜然之意,便是連香氣,也是半點也聞不到。」

  其他幾人都笑了起來:「那要出去走走麼?」

  李青如先一個搖頭:「算了,一會兒離開的時候,自然就出去了。這會兒進來出去的,肯定得感冒。待在屋裡也有屋裡的妙趣,正所謂:『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咱這外面可是有一片梅花呢。」

  「所以說啊,古代的人為了賞景,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

  「是現在的人嬌氣了。」

  「那書上還寫著,收集了花瓣上的雪在玉瓶里,待化作雪水,埋在梅樹下,待來年用來煮茶喝……為第一雅事。」

  「我只擔心,那水在地下埋了那麼長時間,會不會臭了。」

  「噗,哈哈哈……」

  眾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邊上還有紙筆,若是誰願意,便可臨場發揮。連著歡喜她們幾個新來的,都動了筆。敢來的,自然都被早早的提點過,有所準備的,這也算是一種考校了。

  從傍晚,到真正暗下來,也過去了好幾個小時。轉眼到了八點,便不得不散場了。

  李青如搖頭:「下次再賞梅,必得白天來才行,哪怕跟著遊人擠一擠,也比這樣急急匆匆的好。」

  「那有什麼辦法呢?下次要再以花為主題,咱們就找一個私人的地方才好。這樣對外開放的公園,咱們也不能攔著不讓人進不是?若是白天,到底都是那些俗人,沒勁不說,也不自在。」

  「可現在這年頭,到哪裡去找這麼個私人地方?」

  「說得是,於其這樣賞花,還不如折了花枝回去,不但是『小小水冰青琉璃,梅花橫斜三四枝。』還可以『何得香色如許時。』」

  歡喜只覺得:梅之傲,就在於獨立山頭傲迎風雪。這麼養護在園中的梅,先就失了這份傲骨。再加上這賞梅的,也全都藏於暖閣里,隔岸觀花一般的,到真不如折了枝回去看。反正它們已經學會了安份隨時,也就不在乎是長在園子裡,還是插在瓶子裡了,都是供人賞玩。

  出門的時候,園子裡的工作人員,可巧送了一些專門剪下來的花枝,一人十支,用精美的紙包好了。抱在懷裡,果然幽香撲鼻。

  「這下等回去就可以插了瓶,也可以『瓶里梅花香正濃了。』」

  「可惜不是自己親自剪下來的,更離得遠,不能『瓶插梅花帶雪枝。』到底還是少了味道。」黃盼更追求個意境。

  「想要那樣的效果,那梅花就得長在自家院子裡才行。」李青如道:「回頭讓黃睿給你移兩株,種你窗前。那就什麼都有了。」

  黃盼斜了她一眼:「於其等他為我,不如讓他為你。」

  一句話,說的她們四人又笑了起來。

  幾人正說得開心,江紅霞突的拉了拉李青如的胳膊:「青如,你大哥來接你了?!」那一臉的驚懼和訝異,讓她的聲音都跟著發緊。

  李青如看向梅園門口,正站在一輛車前的李青陽,抿了抿唇,才看向歡喜。她大哥才不會好心的來接她,要接也只能是接歡喜的。至於她自己,她掃了一眼停在不遠的幾輛車,果然,送她們來的車還在那裡,正等著她。她大哥還真是著緊阿喜啊!

  「你們想跟我哥打招呼嗎?」李青如笑看著她們。

  三個腦袋整齊劃一的搖頭。

  江紅霞一臉怕怕的道:「雖然知道這樣很失禮,但為了我今晚不做惡夢,我還是決定,我先撤了。」她立刻飛快拉了江紅秀的手,飛快跑向她家的車。「回見。」

  黃盼咳了一聲:「李大哥不過來,肯定也是不耐煩我們這些女生了。算了,我也不去打擾李大哥了。」說完,也帶著她帶來的人走了。

  郭嵐嵐直接拍了拍李青如的肩:「回頭再聯繫,我們先走了。」她連藉口都不找了。

  歡喜看著她們一個個迫不及待的逃跑的樣子,十分不解:「大哥到底對她們做了什麼?讓她們這麼怕他?」

  李青如望著對面正大步走過來的李青陽:「唔,當著她們的面,把她們家的兄弟,甚至長輩揍的滿臉開花,算不算?毫無節制的,不分場合的製造冷氣,釋放殺氣算不算?那時候我們才幾歲,一個個都嚇壞了。」

  「當初紅霞第一次到我家玩,八歲還是九歲來著。正好碰到大哥遇襲,我們親眼看著大哥把敵人擊斃。他怕我們出事,他就頂著一臉的血,凶神惡煞的盯著我們一路。直到把我們送到家裡,他剛到家就因失血過倒暈倒了……紅霞嚇壞了,做了半個多月的惡夢。」

  歡喜大概懂了。小孩子心裡留下陰影了,後來雖然李青陽從來沒對她們做什麼,可她們那時候年紀太小,被嚇怕了,這種怕就延續到了她們成年。害怕也成了習慣,再改不了了。

  「阿喜,玩得開心麼?」李青陽終於來到她們面前,伸手將歡喜手裡的花接了過去。

  歡喜點頭:「很不錯。」

  他這才看向李青如:「要去大伯家嗎?」

  李青如搖頭,暗暗翻個白眼:「我還是回家吧。」

  正好李青如家的車開了過來,她直接上車。

  待車開走了,李青陽伸出手,拉了歡喜的手,拉著她緩緩向車走去:「你們喝酒了?」

  「她們喝了,我沒喝。」歡喜手動了動,到底沒抽出來:「青如姐監督我呢。」

  「來的人怎麼樣,有值得結交的朋友麼?」他又問。

  歡喜道:「大哥,你應該相信青如姐的眼光,她選的朋友,當然不會帶不好的人過來。」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除了一個人外,其他全都是不錯的人。性格雖各不相同,但也算相投,年齡也相當。我們互相留了信息,說好了以後一起玩的。至於能不能成為朋友,那就以後慢慢處處看唄。」

  「除了哪一個?」李青陽頗為好奇。

  「一個叫李青儀的女孩子。」這一晚上,李青如沒跟這個女孩說一句話,更沒看她一眼。她的態度嚴重影響了其他人,對她自然也是不冷不熱。可也因此,歡喜對她們之間的關係,越發的好奇。

  她知道青如姐不喜歡談到李青儀,所以就沒想去找李青如打聽。但面對李青陽,她卻是直言不諱:「她是跟郭嵐嵐來的,青如姐不待見她。」

  「還記得,姑婆是怎麼被嫁出去的麼?』這個人,李青陽還真知道。

  歡喜也知道,舅舅跟她說過。婆婆的父兄全都出門謀前程去了,只留下後娘在家,趁著人不在,就把她給嫁出去了。

  「其實那個繼室之所以急著將姑婆嫁出去,是因為姑婆發現她的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李青陽沒有說這見不得人的事到底是什麼,但後面卻又點了出來:「她後來生了個兒子,雖然也冠以李姓,但卻並沒有得到承認。」

  所以那見不得人的事,就是偷人麼?

  「李青儀就是那一支的後人。他們同樣以李家人自居,老爺子雖然沒有明著否認,但也從不承認。可到底關係到祖輩名譽,只道是同父異母,已經離得遠了,不再來往。」頓了一下,又道:「還有一個跟郭崢嶸一起玩的,叫李青旭的,也是那一脈的。」

  「那郭嵐嵐怎麼還把人帶過來?」

  「郭家跟那一支一直有些聯繫。她會帶,肯定是長輩要求。」李青陽道:「而且都好幾代下來了,也就青如還在意這個。」

  歡喜恍然大悟,並暗暗決定,不管怎麼樣,以後都要離這一支姓李的人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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