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休息時,宋晴嵐明明聯繫的是湯樂,對方說好在公路附近等他們,誰料來的人卻是李純。
目前的情況宋晴嵐已經在電話里簡要說明,在銜尾蛇任務里,搞懂一個時間錨概念就差點咬了李純的小命了,別的隊友他不清楚,反正他是沒聽懂什麼「雙縫干涉實驗」、什麼「氣泡世界」,總之,他知道他家宋隊和季顧問說了這裡不是他們原本的現實,就對了!
任務中總是他們三個人先匯合。
李純絲毫未察覺到隊長的嫌棄,發揮話癆本色開始逼逼:「我就覺得不對勁,那妹子怎麼可能那麼無理取鬧,原來這裡不是我們原來的世界!我這幾天哄她哄得快成舔狗了!」
季雨時:「……」
「還好,一看到汪部長的照片,我他媽就想了起來!」李純說,「在我們的世界,我壓根都還沒拿到妹子的電話號碼呢,這個世界怎麼這樣?直接就把她塞給我了?!談戀愛之前兩人都不需要了解了解的嗎,害我一片痴心錯付!」
宋晴嵐喝光一整瓶水,注意到季雨時正脫掉襪子,準備穿鞋。
兩人的腳底板都被劃傷了不少,季雨時的更甚,不僅有傷痕還有在空中軌道上燙出來的水泡。襪子黏在皮膚上,季雨時撕扯時手挺狠,宋晴嵐看得都疼,恨不得出手幫忙。
季雨時是眼皮都不眨一下,面無表情。
這人,別人碰他一下就喊疼,倒是每次自己受傷了,再疼也一聲不吭。
宋晴嵐尋思著,這壞習慣是不是得讓季顧問改改。
他們七隊,就沒人喜歡憋著。
比如李純就此時就還在嘆息:「昨晚她偏要鬧,我越想越難過就找了朋友借酒消愁,今早湯樂從窗戶里翻進來那臉黑得,差點把我掐死。唉,早知道不喝了,耽誤事兒還傷身體,大家好聚好散,分手以後見面還是朋友。」
渣男語錄一套接一套,宋晴嵐不得不出聲打斷他:「看路。」
在PU-31,李純開著車衝進潤金大廈的事讓人還心有餘悸。
現在宋晴嵐累得都不想說話,也就沒空在意司機是無證駕駛這個事實。
李純從後視鏡里看了眼,宋隊沒心情和他扯淡,季顧問也懨懨地靠在后座上。
他不再活躍氣氛,立馬老實了不少:「好吧,我其實就一個問題……」
宋晴嵐:「說。」
李純問:「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這個問題一針見血,恰巧點進了每個人的心裡。
現實出現了重疊,到處都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的虛影,卻只是看得見摸得著,並無法直接加入其中——現在要怎麼做,他們其實完全沒有頭緒。
李純又問:「那,我們要是離開了,這裡會怎樣?是不是會消失啊?」
車子一路疾馳,路上的情景令人心驚。
不僅是路上出現了車輛的虛影,越靠近城市,人類的虛影也就越多了。氣泡世界由原本的世界衍生,除了細節上的不同,各方面都是高度相似的。
也就是說,這裡的人、事,都是真實存在的,氣泡世界的人們有著屬於自己的人生。
「我不知道。」季雨時說,「可能會消失,也可能像像銜尾蛇一樣周而復始,從我們離開的節點開始一直循環下去。」
「靠……」李純心中不忍,「那也太可憐了。」
季雨時:「其實還好。」
宋晴嵐轉頭,詫異於季雨時的態度,他覺得季雨時不像是沒有惻隱之心的人。
只見季雨時淡淡地開口:「像PU-31的那些倖存者一樣,氣泡世界的人永遠不會感覺到自己在周而復始的循環中,他們認為的『當下』,永遠都是他們的『當下』,某種意義上這和我們其實沒什麼不同。其實,就連我們也無法確定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否真實。」
李純聽得背後發涼,輕輕打了個顫:「季顧問,你說得好瘮人。」
又來了。
所謂「缸中之腦」的悲觀主義想法。
宋晴嵐抬起手,季雨時的手便也跟著抬起來,手銬哐當作響:「真實?這就是真實。就算是怕有人經不住誘惑逃走,除了和你,我也想不到還會和誰在一起鎖死了。」
宋晴嵐的手腕剛脫過臼,還紅腫著,看上去頗為嚇人。他這樣說著,英氣的眉毛微揚:「要是換了純兒……」
李純不服:「換我怎麼了?!」
宋晴嵐沒有人性地說:「打暈帶走。」
李純再次咋咋呼呼起來:「難道我不配嗎!」
宋晴嵐懶洋洋地靠在后座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懟著。
聽著他們的吵鬧聲,季雨時轉頭看向了車窗外,唇角微彎。
*
列車傾覆、飛機失事、車禍遍地。
新聞里播報著世界各地出現的重疊現象,城市裡硝煙遍地,人類、動物、一切可活動的事物虛影憑空出現,甚至有地標性建築被另一建築虛影取代。
轉眼間這個世界已經如臨末日。
全息屏幕上、收音機里、網絡中,無處不在傳遞著關於虛影的消息。
在世界重疊現象出現後不到兩個小時,天穹發出了緊急調令——各國時間管理聯盟將此次事件定義為「平行世界重疊」,對這個現實的人來說,他們完全想不到身處的世界只不過是時間錨中多出來的氣泡而已。
在途中,宋晴嵐的手機上也接到了調令,通知各組守護者立即回歸江城分部。
但他掛斷了電話以後,卻是與兩名隊友逕自開往汪部長所在的療養院。
對他們來說,回到自己的現實才是真正的緊急事件。
紅色跑車在一團亂的城市中風馳電掣,經過墜落在地的高架橋、轟然倒塌的大廈,還有無數被撞得翻到的汽車,短時間內,它就被撞迫撞得面目全非。
街道上充滿了另一個現實中人們的虛影,這個現實的人們則驚慌四散,所有的認知被推翻,他們的世界已經天崩地裂。
「天穹滅世!!」
「穿越非法!!」
「停止觸摸時空!!關閉天穹系統!!」
「打倒時間管理聯盟!」
路上出現了一支游-行隊伍,反對派們正在激昂地含著口號,義憤填膺。
早在二十幾年前科學團隊剛剛著手研究天穹系統時,這樣的抗議便大規模地出現過一次——作為年輕人,季雨時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面。
宋晴嵐見他頻頻回頭,便說:「他們在這樣抗議的時候,其實根本想不到天穹為他們付出了多少。」
作為一名守護者,宋晴嵐對任務的艱辛和平安世界的來之不易深有體會。
哪有什麼現世安穩,不過是無數默默無聞的人在世人看不見的地方砥礪前行。
季雨時說:「可能科學家在發明天穹的時候,也沒想到會發展成什麼樣……」
這句話他講得很輕,是以宋晴嵐沒有聽清。
轉眼間,車子艱難地駛入了另一條路,花了比預計多兩三倍的時間才勉強到達療養院附近。
下車前。
宋晴嵐在車上使用工具撬開了手銬,兩人終於得以解脫。
季雨時活動著酸脹的手腕:「不鎖了?」
那手銬被扔在座位上,這一路它簡直讓人又愛又恨。
宋晴嵐看了眼,涼涼道:「不鎖了,但是你仍然沒脫離我的視線範圍,季顧問,別忘了你有前科。」
李純正從駕駛座回頭,津津有味地說:「噯,老大你真是霸總發言,季顧問要是是個女孩兒——」
季雨時接上了他的話:「就離你遠點。」
李純:「?」
車裡,宋晴嵐敲某人狗頭:「你看他像女的?」
最後這句話,李純總覺得哪裡不對。
宋隊的眼神深沉,反駁的點好像也有點奇怪……解手銬的時候,他怎麼覺得宋隊有點捨不得呢?!
等等,宋隊不是對那啥有PTSD嗎?
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他瘋了?
*
三人下車。
冥冥中,仿佛有什麼神秘的力量產生了影響,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下了腳步。
人們剎那間安靜下來,轉過頭死死地盯著他們。
然後,從街道的四面八方朝他們機械地走來。
李純頭皮發麻:「我操,又來?!」
三人慢慢後退,那些行人卻並沒有像他們之前遇到的那樣根據他們的行為放慢速度,與之相反的是,行人見他們停下,反而把走過來的速度加快了。
越靠近他們,就越是走得快,幾乎是在朝他們奔跑。
「跑!」
「快跑!!」
三人同時反應過來,一聲大喝然後拔腿狂奔。
身後人群匯集,如潮水般朝他們湧來,前方也有人們在源源不斷地湧來。
他們撞過無數虛影,推倒猶如死板的石頭雕像的活人,剎那間被擠得寸步難行,很快就被擠散了。
人頭攢動,季雨時被逼到街口,人們沙丁魚般和他擠到了一起。
「季雨時!」
「宋隊!!」
宋晴嵐和李純的聲音響起,在人潮中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季雨時抬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樣的陌生面孔,或一動未動停在原地,或面容僵硬地朝他走來,他竟分不清哪些才是另個世界靜止的虛影,哪些才是活生生的人類。
這些面孔充斥他的大腦,他不能控制地開始了在記憶里搜索,這瞬間湧入的巨大信息量撐得他的大腦隱隱作痛。
短短几分鐘內,季雨時的額頭上便冷汗淋漓。
忽地,有人從外圍擠了進來。
那是一張毫無特色的臉,寡淡的眉毛,平凡的五官。
和那些湧上來的行人一樣,是季雨時記憶中沒有見過的臉,他茫然地抬頭,望進了一雙深邃的黑眸。
那人個子很高,在人潮中抬手,憑著臂長優勢把一個圓片貼在了季雨時的耳後:「別動。」
耳旁傳來細微聲響,緊接著,熟悉的觸感從耳後蔓延到臉龐、筆尖。
他的面部,被一張新臉包裹了起來。
89次記錄者任務,89次裝作不存在。
89次熟練使用過的模擬面孔。
沒人比他更清楚它的用途。
有了它,季雨時成了另一個人。
圍繞著他的人們逐漸醒來,臉上重新出現了生動表情,恢復了之前的驚詫、慌張,紛紛散去。他們猶如潮水般湧來,猶如潮水般散去。
季雨時小口喘著氣,身形被另個高大的身影籠罩著。
宋晴嵐在模擬面孔下開口:「都說了,你沒脫離我的視線範圍,絕對不會被他們拐走,怕什麼?」
季雨時:「我,沒怕。」
宋晴嵐輕輕笑了聲。
另外三人走了過來,同樣是平平無奇的臉。
一個圓臉正在打一個方臉:「我就去黑市買點高科技,回來車就成這樣了?!就這樣了?!!你他媽給我賠!」
那個方臉哭喪著:「唉,虛擬世界,真真假假,何必當真!!」
另一個圓臉說話了,聽聲音是湯其:「季顧問,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又組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