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現實,一個宋晴嵐。
一個現實在一個月前,一個現實在一個月後。當這兩個現實開始重疊的時候,那通來自一個月前的電話就被一個月後的宋晴嵐接到了。它意外連通了兩個現實,將他們短暫地拉了回去,可是電話一掛斷,連結也中斷了,他們就又被扯回了一個月後的現實。
兩人都很清楚,這種連結中斷以後,即便宋晴嵐馬上回撥電話,那麼電話那頭的人也只可能是現在這個現實的外公,他們無法再被拉回去原本的現實。
他們和原本的現實就像隔著一層膜。
看得見摸得著,卻無法真正的加入。
宋晴嵐思索著道:「你說,還會不會有其他人在一個月給我打電話?」
季雨時:「就算會,也不會是在這個時間點了。」
另一個現實此時正處於「B」點,相對於在氣泡世界裡面的他們來說是靜止的。剛才那個電話不過是碰巧在「B」點打出,可是又哪裡會那麼巧,有那麼多電話從「B」點打過來呢。
給季雨時打電話,就更不可能了。
一來是因為他的手機剛才被扔掉了,二來是,他的交際圈、親友圈都僅限於季家三口。
別說他去出任務,就是他從那個現實徹底消失了,除了季家可能也不會有人在意……思及此,季雨時忽地一驚,消極情緒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再次侵占了他的思維,要不是他反應得快,此時他恐怕又產生了「那個現實不值得留戀,和這裡沒有什麼區別,不如留在這裡」的想法。
天氣這麼熱,季雨時心中卻掠過涼意。
這個世界對他們的影響簡直是無孔不入,他垂眸看見自己和宋晴嵐銬在一起的手,悄悄鬆了口氣。
還好。
有這個手銬在。
像宋晴嵐說得那樣,至少他這下徹底跑不掉了。
思路再次變得繁複,季雨時若有所感地抬起手,抓住宋晴嵐的手腕。
他的目光落在對方的腕錶上,那跳動的秒針規律有序地轉動。
宋晴嵐問:「怎麼了?」
只見季雨時臉色一變:「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
記憶迅速回到他們在小站購票時——宋晴嵐問他要過身份卡以後,用受傷的手點擊屏幕購票,列車的班次信息就在手下。那畫面因為宋晴嵐選擇班次後的切頁一閃過而,卻深深地刻在了季雨時的記憶中。
緊隨他們乘坐的這趟懸浮列車之後,有另一趟列車將也會經過這條軌道!屆時,和那輛已經傾覆的列車一樣,下一趟列車也會和這原本現實中的列車虛影相撞!
作為血肉之軀站在這空中軌道上,遇到那種情況幾乎避無可避,危險可想而知!
他把這話一說,宋晴嵐也神色緊繃:「還有多久?!」
季雨時的心算能力出色:「最多不超過三分鐘!快走!」
宋晴嵐站在車頂,目光鎖定了與剛才他們逃跑時相反的方向,原來在他們背後近百米遠的地方就有一條維修棧道,他們得立刻趕去那裡!
來不及去管那些緊隨他們不放的乘客,兩人不由分說地開始了新的狂奔。
車廂上,兩人拼命地朝維修棧道趕。
車廂下,一群乘客隨聲而動,就像毫無知覺的行屍走肉。
這一幕驚人與在金烏二號基地時驚人的相似,那時他們在通風管道上狂奔,身後與腳下都是張著血盆大口的喪屍。
他們永遠在絕境求生。
「下去!」
宋晴嵐一個急剎車,他們已經接近棧道了。
有了剛才爬上車頂的經驗,這次手銬並沒有十分礙事,兩人一前一後配合,很快就跳下了地面。
十幾名追上他們的乘客從懸浮列車的虛影下鑽了過來,無聲地伸著手想要將他們控制住原地,一時間,兩人被團團圍住無法脫身,猶如身處恐怖的默劇。
季雨時急道:「車要來了!」
宋晴嵐:「你先下!」
兩人順著棧道快速往下,有乘客也跟在他們之後下來了。
越來越多的乘客追過來了,可狹窄的棧道一時間容不下那麼多人,季雨時抬頭望去,竟看見數十張安靜地看著他們的臉。
這些人完全沒有了意識,不知道死亡將近。
棧道爬了一半時,空中隱隱傳來破風聲響。
那是列車高速運作的聲音,由遠及近,眨眼間近在咫尺!
「轟——」
驚天動地的巨響中,新的懸浮列車被虛影擠開,車身猛地在空中彈起,兀自與原本傾覆在一旁的列車相撞,霎時間四分五裂。
巨大的鋼鐵片打著旋「咻咻」地飛來,將這一排盯著下方棧道看的人頭刷刷地削了個齊整!
鮮血腦漿迸出,無頭屍體倒載著墜下高空。
仿佛有人驚醒了過來,放聲尖叫。
兩人往下攀爬的動作未停,季雨時甚至沒來得及低頭看一眼,視野里便出現了巨物——那是一截被甩脫的車廂!它擦著維修棧道而來,眨眼間將棧道上方的的空中軌道砸出了一個空缺!
棧道失去了連接點,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眼看就要斷裂,這一倒下他們就將狠狠摔在空中軌道柱底部的水泥地面、牆面上!
「跳進水裡!」宋晴嵐眸色凌厲地大喊。
他們距離湖面不過五六米,季雨時幾乎沒有猶豫,待宋晴嵐一牽住他的手,兩人便是縱身一躍。
「嘭!」
湖面濺出高高的水花。
兩人墜入湖中,隱約聽見了鋼架結構的棧道倒塌堅硬水泥地的聲音。身邊撲簌簌有別的東西墜落,零件、玻璃、亦或者只有半邊的、死不瞑目的人頭……清澈的湖水裡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入水的姿勢不對,往水底沉去的同時,季雨時耳膜、胸口都傳來劇痛,差點沒忍住吐出一口血來。
腰間一緊,是身旁的宋晴嵐將他翻了個面。
氣泡在水中升騰。
彼此都看清了對方的臉。
宋晴嵐憋著一口氣,用這種面對面的方式將人摟住,想憑著自己絕佳的水性把兩人帶上水面。
手銬又成了最大的阻礙,季雨時不得不把被銬在一起的那條手臂蜷在背後,讓宋晴嵐能環住他的腰。這樣還不夠,求生的本能太過強烈,季雨時很快用另一條手臂緊緊地抱住了宋晴嵐。
在水下,他們皮-肉相貼,嚴絲合縫。
季雨時乾脆不動彈,儘量減小阻力,讓宋晴嵐一個人遊動。
「嘩!」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兩人終於衝出了水面,新鮮空氣瞬間灌入肺部,兩人都大口大口地倒著氣。
「咳咳咳!!」季雨時嗆了水,咳得昏天暗地。
身邊的水位不斷下降,是宋晴嵐已經踩到了靠近岸邊的湖底,正朝岸上走去。
等下半身完全脫離了水面,季雨時才發現察覺自己的雙腿不知道什麼時候盤上了宋晴嵐的腰,好像一隻抱著木頭求生的樹袋熊。
這姿勢太一言難盡了。
太陽明晃晃地照著他們。
宋晴嵐身上濕透的襯衣緊緊貼在皮膚上,透出漂亮的肉色與優美的肌肉線條。
季雨時能感覺到他們身體相觸到的每一部分,無論是他手臂環繞下的背部、下巴抵著的肩膀,還是腿纏著的那把腰,都充滿了武力值極高的年輕男人矯健的爆發力。
這種姿勢抱著每走一步,季雨時的思想就更污穢一分。
可是嗆水後渾身脫力,再加上胸口悶痛,季雨時實在沒辦法自己走了。
再說,對方看起來一點都不吃力。
他乾脆掛在宋晴嵐身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尷尬是尷尬的。
沒有直男會喜歡這種「信任」。
也許是因為太直了點,上岸後宋晴嵐放下他的時候,竟託了他一把。
明明是抱小孩一樣的姿勢,那大手貼上柔軟有彈性的某處時,五指下陷,兩人都僵住了。
季雨時:「……我醒著。」
宋晴嵐:「……抱歉。」
季雨時的嗓子有些啞,耳膜和胸口都還在痛。
宋晴嵐把他放在一塊大石頭上,本人可能也沒好到哪裡去,那張平日裡俊美的臉龐蒼白,連嘴唇都是白的,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季雨時很快發現了不對。
宋晴嵐與他靠在一起的那隻手軟綿綿地耷拉著,看上去很不正常。
他立刻明白了——剛才他們從棧道上往下跳時宋晴嵐讓他先跳,手銬將兩人銬在一起,雖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因為姿勢關係,他往下跳的自身重量必然會給後跳的人帶來拉墜型傷害,宋晴嵐的手是脫臼了。
季雨時愣了愣:「宋隊,你的手……」
「沒事。」
宋晴嵐說完,「咔嚓」一聲替自己接好,劇痛下死死咬住了牙,痛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這一路,受傷的好像都是宋晴嵐。
被列車門夾傷的右手、被追逐圍堵時臉上及手臂上的抓傷、跳水時脫臼的左手……手腕正位後足足緩了十幾秒,宋晴嵐才再次睜開眼睛。
那雙寒潭似的黑眸已經恢復了鎮定,一字未提自己的傷,只是問:「季顧問,還能走嗎?」
季雨時還沒回答,宋晴嵐便又道:「不能的話,就休息五分鐘。我們沿著這裡往棧道方向走,過去兩公里就能看見公路。」
季雨時說:「我可以。」
宋晴嵐看了看他,反而坐了下來,看看表說:「算了,你不累我也累了,上吊都要喘口氣,我們休息一會兒再繼續。」
*
臆想中去往江城的路途再簡單不過,事實卻讓人感受到了什麼叫一路挫折。
好在否極泰來,兩人僅穿著襪子,經過兩公里的漫長跋涉,終於來到了公路。
腳底板在路面踩得生疼,太陽幾乎把他們烤乾了。
兩人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
路上的情景令人大吃一驚,車禍不斷,鮮血滿地,不時有警報聲傳來,處處能看見煙火。
和空中軌道一樣,原本井然有序的路面忽然憑空出現了無數車輛的虛影,兩個現實的重疊讓它們擠開了原本正在行駛著的車輛。
兩人不再繼續前進,在靠近路面的地方找了個陰涼處躲起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一輛大紅色跑車狂飆而來。
那跑車滿身都是剮蹭痕跡,看來一路上沒少穿越車禍現場。
跑車在他們面前急剎車,輪胎髮出刺耳的噪聲,一個漂亮的甩尾停了下來。
駕駛位上,李純對灰頭土臉的自家隊長與季顧問吹了個口哨,摘下墨鏡:「兩位帥哥,要搭順風車嗎?」
兩人上了車。
一句話也不想說。
手銬在太陽底下亮晶晶的,李純目瞪口呆,但是礙於宋晴嵐的表情太臭,他也不敢問。
他家隊長真會玩!
在震驚中,李純把車子開得再次飆了出去,單手搗鼓了一陣,朝后座扔來水和食物:「鞋也帶了,宋隊46碼,季顧問42碼!瞧瞧,我一個人同時幹了三件事,我他媽這速度,絕了!」
宋晴嵐咕嚕嚕喝了大半瓶水:「湯樂知道你這麼玩兒他的車?」
李純:「……」
李純:「老大,不要在意這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