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憑什麼覺得,君要遵從臣的規矩

  第20章 你憑什麼覺得,君要遵從臣的規矩

  「受刑不住。」

  嬴成蟜呢喃重複,似是沒有聽清,又好像沒有想到。

  「有趣。

  「凌遲該是以鈍刀割肉,要求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

  「一個廷尉右監,我秦國最擅刑訊的人。

  「割了十八刀,人就死了,好一個凌遲。」

  廷尉右監臉有水珠淌落,分不清是汗水還是口水。

  嬴成蟜有氣無力地道:

  「你行炮烙之刑,是不是把刺客直接塞進銅柱裡面燒死?」

  「下官不敢!」廷尉右監心中一慌,頭更低了。

  「除了先生,其他人都出去。」他揮揮手,單獨對嬴政道:「阿兄你先在外等我一下。」

  左右兩監、廷尉府吏員、侍衛、嬴政,陸陸續續走出刑訊室。

  室內除了嬴成蟜和呂不韋,就只有死在行刑木樁上的垂頭刺客,鮮血滴答滴答往下落。

  腥、騷、臭、腐各種異味混淆。

  太陽西斜,入窗陽光見少,黑暗悄然來臨。

  觸目所見,全是各種猙獰的刑具,上面斑斑鮮血,觸目驚心。

  在這樣的環境下,呂不韋聽著公子成蟜略顯粗重的喘息聲,對眼前這個從小教到大的弟子感到陌生。

  二人單獨相處之地,應該是塾,四壁堆滿竹簡的塾。(注1)

  弟子提問:

  「此計不成,先生後續還有策否?」

  呂不韋暗惱廷尉右監不聽指揮。

  [在公子面前用凌遲!豈有不被看破之理?蠢貨!]

  [罷了,事已至此,看破就看破吧,離破解還遠得很。]

  [紙面上的酷刑寥寥幾筆,落在實際上的酷刑可不是那麼簡單。]

  [刀割多深才會只有痛苦,不傷性命,這些只有行刑老手知道。]

  [廷尉府都是王后和主君的人,所有行刑老手都奔刺客命去,你待如何?]

  [除非……成蟜親自行刑,那樣倒是意外之喜了……]

  「休要詐我。

  「公子不妨說說如何破解,再問不韋後計。」

  他這個弟子古靈精怪,慣用詐術,天生有鬼谷一脈風範。

  嬴成蟜搖頭失笑。

  呂不韋不為所動,認定是在詐他。

  「先生啊,我有這個黑疙瘩,還用的著和你見招拆招嗎?」嬴成蟜雙手托起秦王印,一臉好笑地道:「此印在手,如王親臨,你還沒醒悟嗎?」

  呂不韋依舊不語。

  如王親臨,只是如,終究不為真。

  王不至,便能動手腳。

  嬴成蟜把椅子調了個個,正對呂不韋坐下。

  「看來先生還是不懂,那我就再給先生說明白一些。」

  他指著秦王印底部的秦王兩字,一字一句地念:

  「秦,王。

  「我有這個,就是君。」

  點指呂不韋。

  「而先生,是臣。」

  手指劃個圈,點住呂不韋後方。

  「先生後面站著的阿父,王后,也是臣。」

  兩手一攤,一臉無奈。

  「你們現在跟我就不在一個等。(注2)

  「臣互相試探、權衡、妥協、交易,這些和君有什麼關係?

  「你憑什麼覺得,君要遵從臣的規矩。」

  輕輕拍拍秦王印。

  「我從一開始就告訴過先生,我不接受。

  「廷尉攔,我就砸廷尉腦袋。廷尉正攔,我就砸廷尉正腦袋。

  「我之所以一直沒有殺人,是因為他們一個是王后的人,一個是父親的人。

  「殺了華陽不飛,王后與父親反目,我那些名義上的世父、叔父都要笑死了。

  「殺了趙底,削弱父親的力量,打擊父親的威望,同樣是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臉色一正。

  「我不殺人,不是不敢殺人,而是不願。

  「但現在,我煩了。

  「我不管是王后的人,還是父親的人,還是秦傒、麃公、魏轍的人。

  「誰不會刑訊,我就砸碎誰的腦袋。

  「刑死了人,他們就跟著一起去死。

  「先生若是不信,那就試試。」

  呂不韋心中震撼無比。

  他從未教過為君之道。

  這些話要是一個王說出來不足為奇,可這是從一個未習君道的七歲孩童嘴裡說出來!

  [真是……天生的王!]

  「多謝公子授業,不韋領教。」呂不韋以拜師的禮節下拜,然後道:「但是公子,王,也是要守規矩的。唯我獨尊,就會被推翻取代。夏桀商紂、莫不如是。」

  嬴成蟜笑笑。

  「這和今日的事無關。

  「先生可以出去,叫他們進來了。」

  呂不韋心中一沉。

  [完了……]

  若是嬴成蟜沒拿印,他就將其強行帶離,殺死所有刺客,最後給一個受刑不過的結論。

  這就是第四道防線,也是最後一道。

  可拿著秦王印的嬴成蟜等於秦王,陽奉陰違可以。

  直接動手,族刑,無遺育。

  就在呂不韋心灰意冷,無能為力,認命之際,嬴成蟜又開了口,且話鋒一轉。

  「或者。」

  他把秦王印遞給呂不韋。

  呂不韋臉色一白,後退兩步,連連擺手表示不敢受。

  嬴成蟜也不勉強,就那麼雙手橫舉著,道:

  「給先生背後加個秦王,先生能否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若是能成,不但不會動搖父親太子之位,還能緩和你與趙姬、兄長的關係。」

  呂不韋豁然開朗,原來嬴成蟜要嬴政也出去,是在為他考慮。

  他的弟子知道他的窘迫,在想辦法為他化解。

  他來不及答話,大腦已是高速運轉,頭上都快要冒蒸汽了。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化解仇怨的機會!]

  [公子要追查幕後兇手,主君要停止調查,刺殺一事到此為止,兩全其美……兩全其美……]

  [這怎麼可能兩全其美,這是不可調和的矛與盾!]

  [……不,想想,好好想想,一定有辦法的!]

  嬴成蟜靜靜等著,他不希望呂不韋、嬴政的最後結果和歷史一樣。

  滴血聲漸小,屍體的血快流幹了。

  黑暗越來越重,幾乎將呂不韋完全包裹。

  突然,那一片漆黑中亮起兩點光芒。

  一個人形輪廓大喝一聲。

  「我想到了!」

  嬴成蟜能清晰感受到對面人的歡喜,他也因此而歡喜。

  「哦?先生不是在詐我乎?」

  「不韋請問,公子追查幕後兇手是不是想殺雞儆猴,要無人再敢刺殺長公子。」

  「不錯。」

  「那就是了!請公子放心,暫歸王宮,不韋定能兩全!」

  「好,我信先生。」

  …………

  【注1:塾,門內東西兩側的堂屋。私塾的由來,就是古代家族在自家堂屋請老師教導族內弟子。】

  【注2:等,等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