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師徒鬥法
呂不韋的心情就和他的表情一樣,非常複雜。
在他眼前,廷尉左監拿著蘸水皮鞭,一下又一下猛抽刺客。
「說!誰主使你刺殺的!」
刺客每被抽一鞭,身子就抖動一下,牙齒咬的滲血。
「不疼!不疼!根本不疼!」
公子成蟜直勾勾看著,嘴上不停。
不是吐,就是吃。
吃了吐,吐了吃。
明明已經吐到面色蒼白,走路需要嬴政攙扶,卻依舊坐在椅子上,不肯出獄。
水果更換了十八盤,清水用了三十三壺。
[他是怎麼忍下來的?]
呂不韋問自己,沒有答案。
誰不知道公子成蟜最會享受?
秦國的享受物件,九成都是這兩年出現的,幾乎都和公子成蟜有關。
公子成蟜會享受,喜歡享受,吃不得苦,和他的賢名一樣遠揚。
那些不喜歡公子成蟜的人,私下給嬴成蟜起了個號,嬌公子。
這在勇於外戰的秦國是絕對的貶稱,侮辱。
[今天的事傳出去,嬌公子三字再不實了。]
呂不韋想著,深深的不解,淡淡的惶恐。
不解公子成蟜為何心性大變,只為了一個首次見面,同父異母的兄長,就能忍受這麼大的痛苦嗎?
惶恐這兄弟倆關係好到這種程度,自己日後會不會因為出逃趙國一事,遭到清算。
長平之戰,秦國大勝。
秦武安君白起坑殺四十五萬趙軍,舉世震驚。
消息傳回趙國,趙王大怒,下令斬殺秦國質子秦異人。
殺秦異人的趙兵還未到,嗅覺靈敏的呂不韋就得到了消息,反應極快。
「趙國不能待了,速歸秦。」
拉起主君就走。
雖然時間緊迫,但他還是打算派人去接趙姬母子,可秦異人不干。
「先生請速行!」
生死存亡之際,時間就是生命。
主君發話,他還有什麼好顧慮的?欣然領命,快馬加鞭離開邯鄲。
以當時態勢來看。
秦異人不逃,趙姬母子尚有一線生機。
秦異人逃了,趙姬母子就要替他承受趙王的滔天怒火,被燒成灰燼。
呂不韋沒想到,病篤的藺相如,竟是將這對母子保下來了。(注1)
他更沒想到,八年以後,這對母子竟然歸了秦,還將得到嫡母嫡長子的身份。
講道理,他確曾想要帶這對母子一起逃,是主君等不急,非要立刻走。
可這世間諸事,大多不講道理。
就像眼前事。
為了阻礙嬴成蟜審訊刺客,呂不韋設下了兩道自以為萬無一失的防線。
作為嬴成蟜老師,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嬴成蟜有多賢,有多君子。
別說殺人,雞都沒殺過。
主君屢次三番想要帶公子成蟜練膽,殺死刑犯人,公子成蟜就是不去。
主君逼得急了,公子成蟜就去叫秦王做主。
這樣的公子成蟜,完全可以方欺之,這是第一道防線。
刺客嘴硬,撬不開,合情合理。
然後,廷尉華陽不飛還沒來得及說出理由,就險些被秦王印砸死。
廷尉正趙底倒是說出理由,被詢問「你也有一個當王后的妹妹」嗎?
第一道防線被破沒關係,還有第二道。
只有呂不韋,看到公子成蟜見函谷外戰場後大吐特吐。
只有他才知道,公子成蟜吐的多麼痛苦。
廷尉獄中環境,可比函谷外那個小戰場惡劣多了。那都受不了,何況獄中呢?
不能親臨監工,那審訊出什麼結果,還不是太子說了算?
就說審訊出來幕後主使是太子,總不能為了兄長把父親殺了吧?不信?不信你親自去問刺客。
公子成蟜確實沒殺父親,他差點殺了廷尉正,且同意入獄。
甚至還要帶上水果,邊吃邊觀刑。
剛猛無比,一頭撞碎第二道防線。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道理放在公子成蟜身上,怎麼就不好使了?本性說改就改了?
呂不韋震驚之外,就是自豪。
這是他教出來的弟子!
他並不擔心審訊會出事,他還有第三道防線。
這些刺客都是死士,空口白牙問,肯定是問不出來的,要用刑。
這刑,公子成蟜懂嗎?
書上看到的,別人嘴裡聽來的,和實際應用是有差距的。
吏員送上第二十一盤水果。
嬴成蟜吃了下去,沒吐。
他不感到歡喜,只感到難受。
胃像不是自己的,渾身無力。
好在,不覺得味道刺鼻了。
他拍拍胸口,笑了,對自己的身體說:
「怎麼樣?還是我說的算吧?」
皮鞭落在人身上。
啪~!
「說!誰派的你!」
「不疼!」
啪~!
「快說!」
「哎不疼!」
就在這樣的聲音中,嬴成蟜命令吏員去拿一些鹽來,倒入少許在壺中,咕咚咕咚喝到底。
補充完鹽分,閉目養神,開始休憩,精力慢慢恢復……
親自行刑的廷尉左監手臂發酸,揮起來的鞭子早沒開始那麼有勁,刺客叫聲也越來越小。
在又一次揮鞭後,廷尉左監停下手,甩著膀子,沖廷尉右監一努嘴。
換人。
廷尉右監心領神會,脫下身上深衣,赤膊上去接鞭。
「等會。」嬴成蟜的聲音有些虛弱,但很清晰。
聽到窸窸窣窣腳步聲的他睜開雙眼,笑看左右兩監,指著廷尉左監對廷尉右監道:
「你上去再像他這麼打,我就砸碎你的腦袋。」
廷尉右監臉色大變。
廷尉、廷尉正的下場就在眼前,他絲毫不懷疑公子成蟜說的話。
「公子的意思是……」
「我只要結果。」
廷尉右監偷瞄一眼呂不韋。
呂不韋微微頷首,不露痕跡,除非一直盯著才能看出來。
廷尉右監放下心。
「拿刀來!」
「唯!」
吏員遞上一把一尺短刀,刀面閃亮,刀鋒閃閃,一看就是把好刀。
廷尉右監接過刀,走到刺客面前,重拍刺客臉。
「小子,聽過凌遲嗎?你現在招供,我給你個痛快。」
「呵忒!」刺客吐了廷尉右監一口血痰,在廷尉右監發怒之前,虛弱地道:「招,我都招。」
廷尉右監眸子立時閃過一抹兇狠,握刀手一緊。
「咳。」
身後傳來一聲虛弱的輕咳,他聽出是公子成蟜的聲音。
廷尉右監手顫抖,沒敢動。
刺客微微抬頭,眼皮外翻。
「汝母滋味是真不錯。」
「彼母之!我要你有眼無珠!」
廷尉右監怒罵一聲,眼到手刀,生剜刺客一隻眼。
刺客慘叫。
「說!誰派你來的!」
「婢養子!」(注2)
刀光閃爍。
慘叫相連。
十來刀後,慘叫消失。
廷尉右監衝著垂首刺客狠狠啐了口唾沫,恨意難消。
「公子,這賊子受刑不住,死了。」
…………
【注1:病篤:病勢沉重。《史記》:趙孝成王七年,秦與趙兵相距長平,時趙奢已死,而藺相如病篤。】
【注2:婢養子,女奴養的兒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