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藺相如託孤,嬴成蟜得贈趙國藺氏

  第108章 藺相如託孤,嬴成蟜得贈趙國藺氏

  燈火通明的刑房,血腥氣竄人口鼻,聞之欲嘔。

  黃土地上塵埃漫漫,一根獨立刑木柱立在中央。

  八根有成人手臂粗的麻繩一端纏在木柱上,一端勾在刑房房樑上。

  七名刑人站在屋內,個個臉上一片肅殺。

  出身平原君門客的趙國廷尉周玉整理衣領,輕輕轉動脖子。

  在周玉面前,跪著一個蓬頭垢面,亂糟糟髒兮兮的頭髮遮住了臉頰的男人。

  男人被五花大綁,衣衫沒有血跡,只是髒點,雜亂一些。

  「趙郁。」周玉盯著下跪男人,眸光如刀:「你在我們當中,最受平原君信賴,為何要毒殺平原君!」

  男人抬起頭,頭髮像兩側落去,灰頭土臉。

  「乃公毒殺平原君?你在放什麼狗屁!

  「平原君每次飯食都和乃公同食,乃公毒殺平原君不就是在毒自己?」

  滾熱火塘,溫暖火牆,屋子內熱浪滾滾。

  藺相如裹在被子中,笑著打趣道:

  「老夫這個屋子,就是半百之人在此待著也覺得熱,不舒服,你這小娃是第一個處之自若的。

  「不是小小年紀,就體寒腎虧了吧?

  「你與王上和群臣說的銅管美人什麼的,不會真的都自己嘗試過吧?你才七歲,不是十七歲。」

  秦王柱的暖房,除了火牆火塘,地下還鋪有地龍,比藺相如的房間還要熱一些。

  嬴成蟜自幼長待,耐熱高。

  他在藺相如的房間想到了大父,心中有些傷感,面上嘿嘿一笑。

  「小鳥能硬當早用,莫待老鳥硬不起。」

  饒是藺相如見多識廣,也需要反應片刻,才知道某豎子說的是甚。

  老人嗆得連連咳嗽,點指著小娃做出評價。

  「你比你父還要無恥!」

  「說到無恥,藺公應當沒有資格指責我。」嬴成蟜坐上火塘邊沿:「我不介意做藺公、父親手上的棋子。但你們不告訴我,我就有些不歡喜,我很不喜歡受人擺布的感覺。」

  「你這小娃在胡說個甚?老夫一個躺在病榻上等死的人,下個甚棋。」

  「藺公還要隱瞞嗎?小子已經知道平原君門客,庖人趙郁,是我秦國間人,他毒死了平原君。藺公這次做的局,天衣無縫。」

  「不,是你氣死的。」藺相如嘴角泛笑:「麻黃、鹿茸可都是滋補之物。」

  老人輕瞥了嬴成蟜一眼。

  「老夫答應秦異人的事都做到了。

  「藺景這一支,前夕隨秦國使團去了咸陽。

  「老夫與你們秦國約定已達成,再沒甚好說。

  「倒是與你這小娃,老夫有幾分說辭。

  「你若是能說出老夫與秦異人、呂不韋的謀劃,趙國藺氏,交予你手,如何啊。」

  嬴成蟜眯起丹鳳眼。

  「藺公還真是看得起我。」

  藺氏雖然除了藺相如以外,再沒有出類拔萃者。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藺相如再怎麼說也是叱吒過趙國的風雲人物。

  除了那些自趙國創立,甚至在前晉就存在的世家。

  藺氏在趙國就是第一梯隊的貴族。

  藺氏的田地、畝產、家僕、勢力……這些加起來是一個龐然大物。

  趙國所有秦國間人加起來,也不足半個藺氏。

  嬴成蟜若是能夠完整掌控藺氏,只此一個作為,就超過了秦國百來年滲透趙國的所有努力。

  其父秦子楚,在趙國娶了藺相如孫女姬窈窕,借著藺氏威名才有門客來投,度過了最艱難的草創階段。

  後來回了秦國,欲得藺相如支持,借用藺氏之力保全太子位。

  其兄嬴政,在長平之戰的背景下能在趙國活下來,全靠藺氏矗立。

  「還沒說完呢。」藺相如淡淡道:「若你說不出,那就不要再踏進我家門半步。趙臣不與秦人相好,秦童也不行。」

  「那小子就獻醜了。」嬴成蟜淡淡道:「我就說鼎鼎大名的平原君趙勝怎麼死的如此輕易,原來是呂不韋謀劃了數年之功。趙郁原應與呂不韋有關係,提點趙勝的那句話也該是呂不韋所教……此時此刻,趙郁該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嚴刑逼供了吧。」

  囹圄中。

  廷尉周玉怒極反笑,一腳踹在趙郁胸膛。

  趙郁臀股拖地倒飛三米,帶起一溜煙塵。

  還沒等他靜止下來。

  周玉重重一腳踩在趙郁胸膛,氣的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顫抖。

  他和趙郁早就相識,同是跟隨平原君趕赴楚國的二十門客之一。

  他吃過許多次趙郁做的吃食,平素與趙郁感情甚好,稱得上一句好友。

  但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原諒趙郁,他比尋常人更加憤怒。

  「還在詭辯!

  「你以為你是公孫龍公孫子秉?可為說客乎?

  「還是和毛遂一樣能武能文,劍術超群的同時,三寸舌可抵百萬師。

  「你什麼都不是!你就是個庖人!

  「一個做不好飯食,該遭天殺的弒主庖人!

  「沒有平原君,你和那些乞食的賤人有甚兩樣?啊!

  「我周玉為何會和你這狼心狗肺之人為友!真是瞎了這對招子!」

  周玉腳尖用力,緩慢碾下。

  趙郁雙手雙腿都被綁,無法反抗,只能痛苦呻吟。

  周玉猜到趙郁身體扭曲,口中乾嘔,哈喇子順著嘴巴子往下淌,厲喝一聲。

  「來人!行刑!」

  「唯!」

  飽含憤怒的整齊應聲後,七個刑人抬起了趙郁,解開了其雙手雙腳的繩索。

  把仍在嘔吐的趙郁正面貼在木柱上,將其雙手雙腳環抱木柱,用粗麻繩牢牢纏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七個刑人每個都是怒氣衝天,恨不得將所有的殘酷刑罰都用在這婢養子身上。

  平原君趙勝之名,不僅享譽列國,更是聲傳趙國。

  上到朝堂要員,下到鄉野村夫,無不念著其的好。

  趙國民間一直有民謠傳唱。

  「沒有平原君,趙國早已亡。

  「有了平原君,禍事也不慌。」

  七個刑人綁好趙郁後,將木柱底抬起,平放在空中。

  木柱兩端都被繩索吊在房樑上,輕輕一搖晃就前後搖擺,像是寺廟中撞大鐘的橫木。

  趙郁就趴在這根木柱上,腦袋探出木柱一端尺許。

  他抬起頭,發現對面牆壁距離自己很近,大概只有五尺左右。

  他看到那黃土夯實的牆面上有一灘圓形濺射血跡,散亂分布。

  眯著眼睛看,像是一輪太陽。

  吱嘎~吱嘎~

  七個刑人扶著木柱,微微用力。

  木柱開始微微搖晃,前後蕩漾。

  趙郁看著那輪太陽,他先近了一些,後又遠了一些,再次近了一些……

  他立刻知道太陽是怎麼來的了。

  是一個個被綁在木柱上的囚犯撞出來的,撞得頭破血流,撞出來一個太陽。

  他的身體隨著木柱而搖擺,幅度越來越大。

  他的耳邊響起了好友周玉的聲音。

  「你跟平原君,比我還要早,以庖藝見長。

  「平原君美妾嘲笑瘸子,瘸子請平原君殺之而平原君不願,三千門客四方散。

  「平原君不知原因,是你提醒了平原君。

  「平原君殺美妾,送人頭予瘸子,人心復立,三千門客散又歸,平原君門庭比之前還要壯大。

  「你由此入平原君目中,得宅邸一棟、美妾十、璧二對、金三百。」

  趙郁腦袋走過了一尺距離,距離太陽只有四尺。

  那血跡他看的清了一些,能在鮮紅中看到舊的黑褐色血跡。

  「我為平原君重立門庭,他卻只給了我一些外財。」

  周玉怒色更盛。

  [養不熟的狼!]

  他在心中暗罵,嘴上沒有回應,繼續說道:

  「長平之戰前,你力勸平原君不要接受上黨,平原君不聽。

  「及至長平慘敗,平原君奉你為座上賓,當夜與你共枕抵足,哭訴自己目光短淺,不如你目光長遠。

  「這一次,你除了得到你口中的外財,還有了一個身份。

  」平原君之庖廚,由你總領。」

  木柱「吱嘎」聲中,趙郁又進一尺,距離太陽剩三尺。

  那舊的暗黑色血跡和新的鮮紅色血跡更為清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紅太陽中藏了一個黑太陽。

  他的心有些打鼓,身在半空的身子晃來晃去,沒有腳踏實地的踏實。

  他呸了一聲,「bia」的一聲砸在了牆上。

  「身份?呵。

  「你管庖廚總領叫做身份?

  「我原來就是庖人。

  「做了平原君家中庖廚總領,還是庖人!」

  周玉憤怒無比,親自抓上了搖動木柱的繩索,一邊晃動一邊厲喝:

  「那使楚呢!

  「秦國圍攻邯鄲,邯鄲城內易子而食,以骨為炊,眼見就要滅國。

  「平原君要去楚國求援,上表先王說假使能通過外交取得楚國援助,那就最好。如果不能,那麼也要挾制楚王在大庭廣眾之下把盟約確定下來,一定要確定了楚國出兵才回趙。

  「先王同意了。

  「平原君要從三千門客中選有勇有謀的二十人,只選出十九個,你是第一個!

  「從此平原君每在家中食,必與你同案!

  「你看看哪個門客有此殊榮?這還不是看重你嗎?」

  自打周玉上手,趙郁明顯感覺到晃動速度快了,他距離牆壁越來越近,只剩下兩尺了。

  黑紅血跡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通過那血跡散狀聯想到人頭在這裡撞碎的慘象!

  他的心怦怦跳,咬著牙,聲音從牙縫中鑽出。

  「不過是吃慣了我做的飯食罷了!

  「這次使楚搬回了楚國救兵,列國合縱打退了秦國,拯救了趙國。

  「平原君成為趙國的救國人,聲望無兩,名聲響徹中原。

  「你當了廷尉,毛遂當了上卿。

  「我呢?我得到了甚?

  「我的好兄弟,你既然說和平原君同案而食是殊榮。

  「那這殊榮給你,我來做廷尉如何?啊?!」

  周玉牙齒咬的「咯嘣」響,滿眼狠色,猛一甩頭。

  七個刑人見了重重點頭,以示知曉,不吭一言。

  八人齊用力氣!

  「毛遂逼迫楚王簽盟約!

  「我在邯鄲之戰散盡家財,抱著必死之心隨李同一起組三千士卒打出邯鄲,擊退秦軍三十里!

  「你呢!你做了甚?做飯食嗎?

  「平原君將夫人以下的全體成員編到士兵隊伍中,分別承擔守城勞役。把家裡所有的物件,全都分發下去供士兵享用。

  「唯獨留了你在做飯食,你的金銀玉器沒有動!

  「你哪來的麵皮和我比!哪來的臉面和毛遂比!你有甚理由抱怨!」

  聽著好兄弟發自內心的怒吼聲,趙郁眼前黑紅太陽急劇放大,最後兩尺距離一晃而過!

  腥氣鑽入鼻腔,他聞到了牆上的血味!

  他的汗毛霎時豎起,頭髮接觸牆壁粘上了點點紅。

  他腦袋如要脹開!

  心臟跳到了最快!

  咣當這麼久,他的恐慌越來越大,他怕腦袋撞出一個太陽。

  砍頭也不過是一刀的事,這太折磨了!

  聽了這麼久,他對平原君的愧疚心越發大,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恩將仇報。

  作惡的人,大多知道自己在作惡。

  他的心理壓力到了極限,就繃了那麼一小會就立刻炸開。

  他本就不是豫讓那樣的義士!

  「啊啊啊啊啊啊!」

  他崩潰的聲音在囹圄中迴蕩。

  廷尉周玉鬆開了手。

  七個刑人鬆開了手。

  綁著趙郁的木柱就在空中按照慣性搖擺。

  伴著趙郁的求饒聲,搖擺。

  「放我下來!我招!我都招!啊啊啊!快放我下來!」

  周玉看著嚇到極點的好兄弟,不恥地呸了一聲,吩咐刑人。

  「放下來,帶給王上!」

  火塘,火牆,火房。

  藺相如神情淡淡,老臉古井無波。

  「小子,你猜的很詳盡。

  「看在你之前叫老夫一聲外曾王父的份上,提醒你一句。

  「不是所有的間人都是死士。

  「趙郁的姓,是平原君趙勝賜之,其是趙人。

  「一個趙人,能出賣待他深恩厚重的主君,做與趙國有深仇大恨的秦國間人。你認為他會是一個能扛住嚴刑拷打的人嗎?

  「就是死士不立刻自盡,被抓到囹圄,嘴也閉不上。

  「更何況,趙郁他就是個小人。

  「平原君趙勝遠比你想像的還要重要,王宮的人馬上就會到驛館。

  「老夫命不久矣,可用這條命再送你一程,將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

  「如此做,你不但沒有性命之憂,還能借老夫之命聲望再攀。」

  嬴成蟜在老人換氣處插言。

  「那藺氏就不給我了是吧?」

  「自是如此,趙國藺氏從此與你無關,與秦國無關。」藺相如老眼微抬:「說吧,要命,還是要藺氏。」

  子時二刻。

  趙王宮,長樂宮。

  大宴場,開小宴。

  宴席參與者為趙王丹,平陽君趙豹,和一眾趙國宗室子弟。

  還有七歲嬴成蟜,和其背後站著的十五歲白無瑕。

  一個時辰前,兩人在驛館床榻上,被趙國宦官請來赴晚宴。

  場中央豎立著九根銅管,也不知道是如何固定的那麼死。

  九個美人在其上騰挪旋轉,肉色、銅色纏在一起,衣衫件件脫落,甩得滿地都是。

  大俗即是大雅。

  嬴成蟜坐在椅子上,揉著眼睛,一副睡眼惺忪模樣。

  他看起來很疲憊,像是在睡夢中被叫醒,還沒睡飽的樣子。

  實際上他確實也很疲憊,原因是他和藺相如說完話之後,喬裝打扮謹慎小心地趕回驛館,心神和身體都有些累。

  本想好好休息等趙王召喚,結果被白無瑕操練了,腿現在還有些打顫。

  白師認為,夜晚也適合練武。

  幹這麼多事以後被叫到長樂宮赴宴,能不累嗎。

  嬴成蟜好想趴在桌子上睡覺。

  強忍著,靠著椅背休憩之際。

  一聲悽厲男聲尖叫,讓他瞬間精神了。

  「就是他!

  「我在平原君食物中多下了五倍麻黃、鹿茸!

  「就是因為這小娃!秦國公子成蟜!長安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