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深重雨勢滂沱,朝夕走進嘉宸殿的時候忍不住的抖了一下,商玦離的她最近,下意識的將她往自己懷中帶了帶,離的越近,越發覺得她身上濕氣極重,商玦看了看她,忽然手從披風伸進去在她腰身輕撫了一下,這一觸,越發覺得她裙衫好似被水汽沁過一般。
他為她換上披風的時候他自己的披風是帶著極大暖意的,就這般還未曾讓她身上暖起來,商玦皺了皺眉,忽然有些後悔沒有聽子蕁小丫頭的讓她把衣裙換了,這麼一想,心底更對鳳欽搖了搖頭,讓自己的女兒獨自一人出來,而接他們過來之時卻用上了御轎,這親疏之別果然是分明啊,他心底生出不滿,面上卻不顯,只是將朝夕攬入了懷中。
「是不是太累了?怎麼在轎子裡就睡著了呢?」
朝夕搖了搖頭,精神看起來是真有些不好,「倒也不是,只是今日起的太早了吧,剛才也不知怎麼就睡著了,沒大礙的,今夜我就留在宮中歇著,你呢?」
商玦彎了彎唇,聲音忽然壓低了兩分,「你想我留在宮中嗎?」
兩人本來就距離極近的走在一行人最後,這會兒他忽然壓低聲音說話,無端的就給人撩人之感,朝夕下意識的縮了縮脖頸,面色一正,「你想留下便留下,想出宮便出宮,你是燕國世子,難不成還能有人限制住你嗎?」
商玦溫笑一下,「既然如此,那我就留在宮中。」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不放心你。」
朝夕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便安心受了他這一句,商玦見她整個人一身的涼意卻還抱著天荒琴眼底有些心疼,「我幫你拿著琴?」
他知道她萬分在意天荒琴,所以才沒有直接拿過來而是問了一句。
果然,朝夕搖了搖頭,「不必了,反正也不沉。」
商玦心中輕嘆一下,早料想到會是如此他也不覺得意外,又看了看朝夕的手道,「你已經累了,何必今夜非要撫琴,明日後日不行嗎?」
商玦心中的不滿越來越大了,可對朝夕眼下還不能用強硬的手段。
朝夕微微蹙眉,「今夜吧,今夜最好。」
為何就是今夜最好了?商玦蹙眉,雖然知道人都已經到了這裡這琴必定是要彈的了,可是還是覺的十分不滿,他心疼朝夕,而別人卻不心疼,偏生眼下的朝夕還不能拒絕別人的要求,他眼底一片晦暗,朝夕倒是坦然,忽然問道,「白月呢?」
自從白日裡沉船之後白月就不見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早些時候還好,可是現在卻下了這樣大的雨,白月若是還在外面的話也不知有沒有尋到一個躲雨的地方,雖然對於萬獸之王的白月而言這點雨或許不算什麼,可它也消失的太久了。
商玦似乎對於白月的消失司空見慣,聞言苦笑一下,「白月不用擔心它,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擔心你。」今日變故頗多,而中午朝夕還落了水,看著沒事,她自己也說沒事,可商玦只擔心她的寒症會不會要發了,說的是半月為她運功驅寒,可已經延誤日子了。
朝夕表情還是一派坦然,「你放心,我很好。」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進了嘉宸殿的正殿,王慶帶著幾人一路往內室走去,剛走到內室門口後面卻先傳來了腳步聲,幾人回頭,便見是楊蓮心帶著自己的近侍出現在了正殿門口,楊蓮心一抬頭也是一愣,倒是沒想到能預見朝夕他們。
王慶見之一笑,「這可算是巧了,夫人和公主一起離開,現在又一起回來了。」
這話倒是連朝夕也帶了上,朝夕對楊蓮心點了點頭,而前面的扶瀾和洛玉鏘已當先進了內室,王慶也不再多言,忙引著朝夕和商玦也一起走了進去,內室的眾人看過來,鳳欽看到楊蓮心也出現的時候也是一笑,「你們倒是一起過來了……」
說著話,鳳欽的目光卻是一眼落在了朝夕懷中抱著的天荒琴之上。
朝夕是去取天荒琴的,她來了,懷中抱著一張琴,那自然便是天荒琴了,天荒琴名動天下,十三年前莊姬在宮中彈過,自然有人見過它的樣子,可是對於鳳垣鳳煜和鳳念蓉而言,天荒琴卻只是活在傳言之中的,不光是鳳欽,他們三人也都看著天荒琴。
朝夕和商玦幾人行完禮,這邊楊蓮心也一邊行禮一邊道,「本來是不打算回去的,可是又掛念著芷兒,妾身回去說了一下今日之事,她便馬上讓妾身回來看看十三公子,這不,妾身剛進門就看到了公主和世子殿下,適才公主是在妾前面一點出門的呢。」
這麼說便是在說兩邊用的時間差不多,順帶著還說了一下鳳念芷也十分掛念鳳曄,睡在床榻之上的鳳曄聽到這話輕輕的撇了撇嘴,說誰掛念他他都信,就是不信鳳念芷會掛念他,他也不理楊蓮心,只看著朝夕,「二姐姐拿來了天荒琴呢!」
楊蓮心被鳳曄無視好不尷尬,見眾人都看著天荒琴她也打量起朝夕懷中抱著的琴來,隨即感嘆一句,「天荒琴,上一次見到的時候還是在莊姬王后手中。」
她這麼一提,便算是激起了所有人對舊日往事的回憶,名動天下的莊姬公主帶著同樣聲名在外的天荒琴來到蜀國,精彩絕艷的王后不知道讓多少人為之傾倒。
正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時候,等候在一旁的孫昭忽然上前一步開了口,「王上,既然扶瀾公子二位已經到了,微臣便請他們去外間說話了。」
正是感念往事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孫昭竟然能在這個時候一板一眼的提出這樣的請求,他語聲嚴正,瞬時讓沉溺在回憶之中鳳欽回了神,看著自己這個面容雅正的臣子鳳欽心中也是一陣無奈,轉頭以詢問的眼神看向扶瀾,好似如果扶瀾不願意他就可以否決了孫昭的請求,可扶瀾到底是扶瀾,他優哉游哉的一笑,「好啊,廷尉大人先請。」
鳳欽嘆口氣,「實在是辛苦扶瀾公子和這位小公子了。」
話音落下,孫昭直起身子來抬手一請,「兩位,這邊請……」
扶瀾看一眼商玦,拉著洛玉鏘便朝外走去,孫昭又對鳳欽點點頭告退一禮,這才走了出去,走到了外間,雖然孫昭跟著,可扶瀾已經放鬆了不知道多少,對著這殿閣指了指道,「小玉子啊,你看著殿閣是不是十分富麗堂皇?看看,那狼紋是何意你可知道?」
洛玉鏘見到生人還有些微的發怵,然而對扶瀾卻是一個白眼接著一個白眼,「我當然……知道,這,這不就,是王室……才能……才能有……的嗎……」
白鹿和蒼狼乃是大殷的聖物圖騰,只有皇家和諸侯王室方才能啟用,但凡是皇家之物和王室之物上,無論是衣衫擺件還是宮殿車馬,隨處可見這兩者的物象,扶瀾聽到洛玉鏘這話輕哼了一聲,「什麼白鹿星蒼狼星降世啊,不過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世人竟然還真的信了,大殷的開國女帝是殷溱,既然如此,怎還把蒼狼星算在了帝國圖騰之中?誰不知道那位東臨部落的領袖後來消失無蹤了,真不懂殷溱是怎麼想的……」
扶瀾說的十分隨意,一轉身,孫昭沉著一張臉正定定的看著他。
扶瀾咧嘴笑開,笑完又打了個哈欠,「廷尉大人,有什麼要問的只管問便是了,說真的我現在有點困,你若還不問待會兒我可不保證我還能把下午的事記得清楚。」
孫昭將所有進宮的朝臣貴族都留了下來,可下午的時候因為扶瀾二人是商玦朋友的關係,他並未第一時間將二人留下問詢,他不知道扶瀾的身份,可看他的氣度,再聽他適才說話的語氣,他也能猜的到扶瀾的身份並不簡單,一個位卑無能之人怎麼敢用一種俾睨不屑的口氣議論天家之事還直呼了開國帝君的名諱?!
孫昭眯眸看著扶瀾,「扶瀾公子只需說今日下午的經過便可。」
微微一頓,孫昭又道,「另外,扶瀾公子怎麼會去到那邊的……聽底下的人來說,扶瀾公子下午的時候似乎是想去找十三公子?」
扶瀾挑了挑眉,轉頭看了一眼洛玉鏘,「是這樣的啊,你看到我這個弟弟沒有,我弟弟年紀小,從來到巴陵之後就一個人玩耍沒有朋友,我便和公主說宮中有沒有好玩的小孩子啊和我弟弟交個朋友,公主殿下就說十三公子唄,然後我就帶著我弟弟去找十三公子了!」
扶瀾說的十分輕鬆自然,孫昭卻聽的眉頭一皺。
雖然扶瀾說的事十分正常,可商玦已經到了巴陵這麼多日子,並且鳳曄還專門出宮去看過朝夕,若是要交朋友怎麼著也早早就認識了吧,沒必要今日才去啊,雖然這麼想,可面對扶瀾笑嘻嘻的樣子孫昭想不出一個合理又犀利的破綻反駁他。
眨了眨眼,孫昭表情一派淡漠,「然後呢?」
扶瀾淺吸口氣,「然後我們就找了過去啊,很奇怪那周圍沒什麼人,我們中途還走錯了一截,哦中間還遇到了一個小太監,那個小太監給我們指了完全相反的一條路,後來想起來那小太監應當是經堂的人,身上還有香燭味,我們沿著錯的路走了一截,忽然發現越走越偏僻,沒多時轉頭一看,發現離我們不遠處的地方著火了,然後我們就去救人了!」
扶瀾一氣呵成,中間一個磕絆都沒有,再加上他神態自然,中間一直和孫昭對視,孫昭自然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何況扶瀾一個局外人也委實沒有說謊的理由,孫昭點了點頭,片刻之後又問,「扶瀾公子可有覺的哪裡不對勁的地方?」
扶瀾略一思索,「不對勁的地方……也就是那小太監給我們指了一條錯路的時候不對勁啊,後來我們自己發現了,對了,只需要捉住那小太監不就可以了?」
扶瀾說的十分簡單,孫昭卻抿了抿唇,扶瀾挑眉,「那小太監跑了?」
孫昭無言以對,只能點點頭,扶瀾搖頭一嘆,「那可就難了……」
小太監自然不是此番的兇案主謀,可要找到主謀,那小太監便是唯一的突破口,遺憾的是那小太監跑了,若不抓回來,那可真的是無從下手了。
扶瀾到底是個局外人,他這簡單的一聲嘆息在孫昭聽起來就格外的打臉,然而那小太監的確是跑了,他真是無話可說,扶瀾倒也沒有嘲諷的意思,見孫昭面色沉沉正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內室的方向卻忽然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琴聲……
眉頭一挑,扶瀾和洛玉鏘對視一眼,朝夕撫琴了!
古樸醇厚的琴聲悠揚而來,在如此漆黑壓抑的雨夜之中格外的動人心魄,扶瀾心中一動,下意識便拉著洛玉鏘朝內室而去,雖然沒有傳召,可扶瀾卻不在乎這些禮節,剛走到門口腳步便是一頓,屋內左側的靠窗琴案之後,朝夕墨色的狐裘斗篷已下,這會兒正在撫琴。
紅裳墨發,粉黛不施,朝夕削蔥一般的十指在琴弦之上勾挑吟猱,微微狹著的眼神落在琴弦之前三寸之地,好似在看著琴弦,又好似什麼都沒看只沉浸在旋律之間,琴音如風拂來,又如山間的溪流淌過人心頭,傾盆的大雨忽然消失了,眾人仿佛立足於高山之巔,仿佛置身於百花之海,視野闊達心間豁然,無論多少壓在心頭的塵埃都被滌盪乾淨。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朝夕,鳳欽亦然。
他定定看著朝夕,某一刻忽然開口輕喚,「莊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