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和商玦從浮橋踏上實地之時恰好聽到大家的議論,無非是誇讚此處的絕妙,洛舜華經歷了適才的小插曲本來有些忐忑,可此刻面上卻只剩下了飛揚意氣,身為洛氏傳人洛氏家主,洛舜華顯然鍾愛鑄劍,且對鑄劍有洛氏人骨子裡的執念。
浮橋之後是十多階階梯,朝夕和商玦拾級而上,一走上高台便看到了那座高大的鼎爐,那鼎爐足有三丈高,四周架有兩座階梯,表面雕有上古神獸浮雕極繁複雲紋,另有兩處暗門接口,鼎爐有一小半沉入地下,底下似乎還有別的機關,鼎爐頂端的蓋子此刻已經合上,可饒是如此也能想像當初鑄劍師們是如何將精鐵投入爐中精心淬鍊。
在場眾人並不十分懂鑄劍之術,因此也並不細究這些機關暗門,大都只是四處看個新鮮增長見聞,洛舜華見大家對此十分感興趣,不由笑道,「此地便是鑄造蒼琊之處,當初洛某和府中匠人在此兢兢業業五年才有了蒼琊,如今想起來方才覺的時光果真是白駒過隙,一晃神洛某已經垂垂老矣了,早前鑄劍的匠人們也大都到了樂安天命之時……」
洛舜華一邊說一邊感嘆,這邊廂吳悠忽然道,「聽侯爺這樣說吳悠忽然想起一事來。」
洛舜華眉頭微揚,「公子但說無妨!」
吳悠眉頭一皺,「侯爺適才說想起了當年和您一起鑄劍的匠人,吳悠不由得想到了半個月之前在南苑湖邊發現的那一具屍骨,那具屍骨傳言乃是府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劍師,且不知那位大劍師當年有沒有和您一起鑄劍呢?」
吳悠雖然貴為吳國公子,卻大多時間長在軍中,比起旁人的虛與委蛇,他的性子更為直接豪烈,今日本是淮陰侯府的大喜之日,按理不該提起那已逝故人,可他偏偏是將忍不住的性子,一句話出,洛舜華面上的神色果然淡了一淡。
洛舜華搖頭,「孫巍,當年並未和洛某一起鑄劍!」
吳悠似乎只是執著於有他參與而發現的屍骨,並不對淮陰侯府的事物感興趣,他點了點頭不再多問,洛舜華便繼續道,「說起來,蒼琊問世他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當年鑄劍台他操心許多,雖然不是洛氏之人,可洛氏兩百多年少不了他們這些匠人的維護。」
洛舜華語氣感嘆,言語之間多是對這些外姓之人的感激,立刻便有人附和的感嘆能入洛氏之門是天下所有匠人之願,洛舜華面上笑意一深,自然而然的轉了話題。
一片其樂融融瑞之間,朝夕忽然低聲道,「他在說謊。」
她這話顯然只是對商玦一個人說的,商玦眉頭一皺目光已落在洛舜華的身上。
朝夕唇角微彎,眼底露出一絲寒芒,「孫巍自小便在洛氏學徒,天賦比洛氏子孫還要高,當年便十分得洛家上代家主的喜歡,所教授的東西都是尋常學徒學不到的,正因為如此,孫巍在淮陰侯府的地位極高,當年若是沒有孫巍就沒有蒼琊。」
朝夕和商玦仍然站在最外圍,朝夕壓低了聲音說話,且微微傾近了商玦,遠遠看上去二人切切私語格外的親密,商玦唇角微彎,也低頭靠近朝夕,「蒼琊問世,若當真厲害非常,他自然不希望旁人與他共享聲名,眼下如此推脫倒也正常。」
微微一頓,商玦又道,「孫巍之死,或許就和蒼琊有關。」
一個大劍師在四年之前失蹤,期間洛舜華不停尋找,可四年之後卻是在淮陰侯府的湖中發現了其人屍骨,這本身就代表著許多故事,一個大劍師身上發生的故事自然只和劍有關,想來想去,也只有蒼琊了,可商玦到底不是多管閒事之人,一個大劍師的生死便好似螻蟻被湮滅,他哪會有那樣多的心思去管一個不相干的螻蟻如何死去……
如果……孫巍的死法稍微正常些的話。
「還記得孫巍如何死的嗎?」
商玦皺眉問一句,朝夕的神色也微微一變。
孫巍的屍骨被發現之時還伴隨著洛靈珺的落水,其後兩件事都被淮陰侯府刻意的壓了下去,他們到底只是客人,更沒有理由去管這兩件事的因果,之後這兩件事都淡出了眾人的視線,可現在想起來,這個大劍師的死委實不該被他忽略。
孫巍雖然只剩下屍骨,可他是被人懶腰斬斷的,這樣的死法,和秀娘,和洛靈修太過相似,若說洛靈修之死乃是拜朝暮所賜,那麼秀娘和孫巍呢?!
但凡和朝暮有關,朝夕便會慎重在慎重,她眉頭緊緊皺起,「你是說……」
商玦呼吸一輕,「可那個時候你們才十二歲。」
朝夕雙眸微眯,「十二歲,也可以做許多事。」
商玦眼底生出兩分心疼,轉頭一看,朝夕的唇角果然緊緊的抿著,他明白朝夕的心情,不由得一下子收緊了臂彎,「等待最煎熬苦楚,我明白。」
等待最為煎熬苦楚,哪怕有一點風吹草動都希望來的那個人是他,在朝夕心中,孫巍之死是朝暮,趙王宮趙弋的三名愛妾之死是朝暮,秀娘之死是朝暮,洛靈修之死還是朝暮,那個曾經無緣無故消失的人必定會回來,他從未拋棄她。
忽然有些後悔提起這件舊事,商玦在她腰間輕拍兩下似在安撫,又道,「此事出去之後我會再查,眼下不必想那麼許多。」微微一頓,商玦又忽然一問,「那個孫巍平日裡在府中為人如何?當年可對你有不利之舉?」
朝夕聞言倒是平靜搖頭,「他醉心於鑄劍之道,並無心別的,我在淮陰侯府幾年,見過他的次數屈指可數,聽聞他為人有些冷漠,只在劍道上萬分狂熱,因為鑄造手藝高超,府中之人對他也頗為敬重,連洛氏的小主子們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若說兇手當真是朝暮,可既然孫巍不曾對朝夕不利,那朝暮又有什麼理由殺死孫巍呢?
疑竇叢生,商玦緩緩收緊手臂不再多言,自入淮陰侯府的一樁樁事在他腦海之中浮現,他心底的不安忽然越發濃重起來,好似有什麼就要浮現而出,卻又總隔著一層薄霧似的讓他觸不到真實,這種感覺磨人萬分,偏生他一時之間也沒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