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玦語聲溫柔,卻又萬分篤定,那脈脈目光一時清澈如許,曾經深沉若淵的眼底是萬分堅定的信任,朝夕一怔,心間忽有什麼東西化開,一時叫她喉頭猛然發緊,過往十六年,她仿佛都不曾見過如此澄澈又堅毅的目光,朝夕眨了眨眸,再看時商玦的目光又變作深不可測,她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可心間震顫就未能消去,她絕不會看錯!
君冽在旁看著他二人半晌,忽的輕咳了一聲,而後似笑非笑的道,「她能不能給天下女子一片青雲之志,還要看世子怎麼做,世子,應當不會讓我們失望的吧?」
商玦看了一眼君冽並未說話,朝夕卻已醒了神,她粉拳一攥語聲定定的道,「聽說鎬京派來的人也快到淮陰了,這次來的這位怕是有別的目的。」
朝夕換了話題,商玦從善如流的接上,「沈氏是大殷立國的第一大功臣,當年本也該得一方諸侯之位,最終卻是被沈氏家主婉拒了,而後兩百年間帝國首輔皆出沈氏,今次來的這位沈氏少主很有幾分厲害手段,他來,自然是要看諸侯如今的利益派別。」
朝夕沉著眼神未曾說話,這邊廂君冽也面色一肅,「諸侯勢大,帝國皇室之勢衰微,鎬京那裡肯定是著急了,所以才派了沈家的人來,沈家這一代只有一個孩子,聽聞從三十年前開始沈家就有歸隱的意思,這位少家主到底怎麼樣還不得而知,畢竟傳言不可信。」
君冽如此一說倒也有那麼兩分意思,商玦聽著也未立時接話,稍稍一默,商玦抬眸看向窗外,「聽說昨夜主院又生了一場變故,想必是你們的安排。」
君冽眉頭一挑看著朝夕,朝夕想了想道,「自然不會讓洛靈珺去鎬京。」
如此直接了當不由得讓君冽眼底微光一閃,他唇角微抿片刻又轉回了早前的話題,「照你所言,那圖騰之上既然是焚天劍洛舜華絕無可能不認識,他顯然是在撒謊!」
朝夕微微頷首,「撒謊便是隱瞞,隱瞞自然是因為不可告人的秘密。」頓了頓,朝夕轉身去窗邊的榻几上拿了那拓印的圖騰來,「這個你拿著,想法子試一試洛舜華。」
君冽那日裡也看到了那血色印記,奈何後來為此做的追查幾乎無用,先如今知道了那印記有玄妙之處,他自然不會放棄,看了看圖紙之上的圖騰,他慎重的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知道怎麼做了,我猜他在此看到這個一定會十分驚喜。」
朝夕和商玦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沒有過多過問。
暮色初臨,主院的書房之中一片壓抑沉悶,洛舜華沉著臉看著桌案之上剛送來的信報久久未曾言語,身子卻被氣的發抖,站在他面前的是同樣一身沉冷之氣的莫東亭和滿面擔憂的洛澄心,王捷也神色惶然的站在一邊,三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過了許久,洛舜華才緩緩地將桌案之上的信封一把握緊,信報被他揉成一團,洛舜華氣急敗壞的將紙團扔到了屋內角落去,「為什麼找不到?!為什麼找不到?!平日裡花了那麼多錢養的他們都是吃白飯的嗎?!好端端的一個人我就不信就能憑空消失了!怎麼會一點痕跡都沒找到?!好樣的!都是好樣的!百餘人竟然看不出一個女子!」
洛舜華疲累不已,脾氣更是無比暴躁,自從昨夜知道消息他便六神無主滿是不安,本以為給一日時間至少能得到些許消息,可沒想到排出去的人竟然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曾找到,眼看著距離洛靈珺到鎬京的期限越來越近,洛氏的抗旨之罪似乎是得定了!
屋內三人誰也不敢亂說話,洛澄心和王捷對視一眼忍不住道,「妹妹沒有武功,也不認識更多的人,那種情景之下也不知怎麼離開的,會不會是有人帶走了妹妹?!」微微一頓洛澄心又滿是擔憂的道,「若是那般,妹妹豈非有人身危險?!」
洛舜華聞言氣的冷笑一聲,「送來的信報上說馬車裡頭一點反抗的痕跡都沒有,周圍那麼多人,也沒聽到什麼響動,我看你妹妹根本就是自己想跑!可笑,人身危險,她自小被驕縱慣了,到了如今只想著自己哪裡還能為這個家族著想?!倘若她真的一走了之,那淮陰侯府的罪名便抗定了,洛氏如今本就艱危,如此一來,呵……」
洛舜華又急又氣,說到最後還生出一股子頹敗之氣來,洛澄心如今的地位已經不同往日,面上也露出了往日沒有的焦灼,微微一頓,洛澄心道,「是否是……夫人?」
若是以往,洛澄心一定不敢輕言此語,可現如今已經不同,洛靈修死了,朱氏被禁足,洛清和又不願下山,整個淮陰侯府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他自然有了底氣!
此話一出,洛舜華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她應當……」
洛舜華本想說「她應當不會」,可那「不會」二字卻怎麼都說不出來,眼下局面如此焦灼艱險,能想到的他都不願放過,朱氏哪怕現在是瘋癲了,可早前會不會做好了安排?!畢竟洛靈珺是在洛靈修死之前走的,洛舜華此刻似個無頭蒼蠅,哪怕只有一點渺茫的希望他也不願意輕易放過,咬了咬牙,洛舜華深吸口氣道,「我再去她那裡看看。」
莫東亭自始至終沒什麼表情,王捷和洛澄心對視一眼彼此都生出兩分希望來,洛舜華看了看三人,整個人仿佛快要奔潰,「還是要找,仔仔細細的找,能去的幾個方向都不能放過,另外聯繫上鎬京的人,就說二小姐經不住路上顛簸,行程要慢一些。」
莫東亭三人趕忙點頭,洛舜華揮了揮手,「好了,你們退下吧。」
三人應聲而出,洛舜華滿是脫力的坐在了椅子上,一手扶額靜靜的養了養神,他長長的呼出口氣起了身,朱氏是最近的希望,他說要去看看就不會耽誤!
走出書房,侍衛下意識的要跟上,洛舜華想到朱氏的瘋癲卻擺了擺手獨自朝梅園走去,夜色將臨,府中有次第的燈火燃氣,洛舜華腳步極快的走在府中的小道上,恨不得一步就去到梅園恨不得朱氏下一刻就告訴他洛靈珺藏在哪裡。
因是走的太快,洛舜華便未曾注意周圍景致,直到剛轉過一處拐彎之地撞上一處風燈他才猛地回了神,一抬頭,一盞不不該出現在迴廊上的風燈因為掛錯了位置頗有些擋路,洛舜華心底的怒氣被輕易的挑起,下意識就環顧四周要處罰下人,可就在他將目光從那燈盞之上移開的瞬間,燈盞之上一處奇怪的紋樣讓他瞬時色變!
白色的四方燈盞之上,竟赫然多出了一個印記……
一把細緻的長劍,兩束環繞著長劍的藤蔓……
洛舜華眼瞳猛地一縮,面色一變竟是被嚇得「蹬蹬瞪」倒退兩步,他倒吸一口涼氣,這個人都驚愣在當地,一瞬之後回神,下意識便去看四周有無人在,見四周無人,他猛地上前一把扯下了那宮燈,抬腳便朝那宮燈之上踩去,宮燈熄滅,四方的燈架都被踩碎,洛舜華看著那一片狼藉之中仍然醒目的印記一把將那燈紙巴拉了出來……
燈紙十分精緻,可府中這麼多宮燈卻沒有哪一盞應該有這個印記存在,洛舜華一瞬之間面色青白滿頭大汗,又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才將那燈紙揣進了袖子裡,理了理衣袖,他腳步略有兩分踉蹌的繼續朝梅園走去。
梅園距離不遠,不多時他便到了梅園之前,守門的婆子看到他神色奇怪的過來都是一陣心慌,洛舜華卻仿佛背後有人跟著他似得頻頻回望,一句話不多說的讓婆子開了院門,而後便逃也似得進了院子,院門在身後被關上,他冷汗淋漓的幾乎快要虛脫!
袖子裡分明只是個紙片,可對他來說卻好似掛著千斤重的硬鐵,直墜的他腳步都有些虛浮,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意徑直走向朱氏的主屋,到了門前仍然一句話沒說的讓婆子開門自己走了進去,他渾身無力目光閃爍,進了門原本是想稍作休息,可他進門尚未站穩,一道黑色的影子已經風一般的朝他撲了過來。
朱氏仍然是那副披頭散髮的模樣,甚至比昨夜他見到之時更為清瘦,然而她動作迅捷表情狠厲,一個猛撲就將毫無防備的洛舜華撲倒在了地上,洛舜華只覺得後背一疼,尚未反應過來脖子上便被一把冰冷的利刃抵住!
朱氏整個人撲倒在他身上,學著他的樣子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她手上使了狠力,洛舜華竟然一時掙脫不得,脖頸上一疼,血腥味頓時彌散,同一時間,他聽到朱氏悽厲的喊道,「你還我女兒,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