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從來不知道,她還有反應這麼快的時候。
幾乎在義兄話音剛落的時候,她就隱隱約約有了一種猜想。
那是她從來不敢想,也不會去想的內容。
從來也不會想到這種話會是從義兄的口中說出來。
那一刻,她後背升起的涼意讓她無法欺騙自己。
義兄對陛下,有著極深的惡意。
她低著頭髮愣。
怎麼會是這樣呢?
當初在王府時,她從來都沒有發現義兄或者說是王府的任何人,有這麼大的惡意。
只依稀聽說,新帝是暴戾不仁的,新帝不好。
但是這個不好的背後,究竟是什麼心思,她從來都不知道。
義兄的這句隨口抱怨,原來是打著讓褚余消失的主意?
「……王爺要怎麼做?」
柳安安的聲音又細又小,還能聽出來兩分顫抖。
她的問話讓褚帷很滿意。
「放心,為兄不會讓你為難的。為兄保證,事發後誰都想不到你的身上來。」
他只抬了抬手,那丫鬟悄悄上前來遞來一支小瓶子。
那支小瓶子塞到了柳安安的手中。
「這瓶藥里,只有一滴藥水。你滴入他的茶水裡,只需要片刻,即刻讓陛下去與先帝團聚。」
褚帷嚴肅說道:「安妹,這可是造福天下蒼生的大好事。你做了這件事,以後福澤都在你和你的孩子身上。」
柳安安捧著那藥瓶,渾身冷得發抖。
不是錯覺。
是真的,義兄要殺了陛下。
「王爺只想到了這個辦法嗎?這麼亂的局面,王爺就沒有想過……」柳安安的聲音很乾澀,「就沒有想過幫陛下嗎?」
褚帷的聲音很冷靜。
「安妹妹,你在說什麼蠢話。褚余作孽,導致上蒼降下懲罰,這是他的罪有應得。任何人都不該插手。」
胡說!
這分明就是私心!
柳安安再不情願,也知道了什麼她以往一直不知道的事情。
這真相讓人難以接受,甚至是讓她想要退縮的。
「好了,安妹妹,為兄知道你現在身子重,不能分心,這些事你回去後,就讓玲瓏去做。為兄送你兩個新丫頭,你這兩個,就留下來吧。」
柳安安猛地抬頭。
「王爺要做什麼?!」
郡青和薛靜!
褚帷含笑:「她們兩個從踏入這裡起,我就沒打算讓她們活著離開了。知道了這麼多的秘密,怎麼能不殺了她們?」
柳安安一愣,連忙起身擋在了薛靜和郡青前面。
「王爺!我不會允許你傷害他們的!」
她氣得渾身發抖。
怎麼也想不到,義兄居然會是這樣的人。
謀害帝王,試圖殺了她身邊的人。
「安妹,不要任性。你想要趁手的丫鬟,我這兒多得是,隨便你選了都給你。這兩個人不能留。」
「王爺。」
柳安安忽地冷靜了些。
她得冷靜,再冷靜一些。
來的路上那些侍衛和其他宮女都被甩開了。
現在她的身邊只有郡青和薛靜。
薛靜是侍衛,但是一來他沒有武器,二來只有他一個能武的。
這裡是褚帷的地盤,她們三個人不可能輕鬆離開。
柳安安低語道:「她們兩個人不會說出去。」
「王爺或許知道三皇子嗎?」
柳安安咬緊了唇,指了指郡青:「她是三皇子的人,送來與我用的。王爺,殺了她,當真好嗎?」
柳安安心跳如擂鼓般。
她不知道想聽到一個什麼答案。
三皇子,就是先帝最寵愛的那個兒子,也是本來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人。同樣,三皇子死了,三皇妃在中秋家宴上對她動手後消失。
還有那個三皇子的小公子。
如果,如果……
褚帷真的有不臣之心。
他的選擇……
「你是說,她是三皇子的人?」
褚帷還真皺起了眉。
三皇子畢竟是先帝最寵愛的兒子,距離太子之位只是一步之遙。在宮中那麼多年的經營,留下一些舊人很正常。
如果真的是三皇子的人,那就是同陣營的人了。
褚帷移開眼神,看向薛靜。
「行,這個丫頭我給你留下,至於這個,就非死不可了。」
柳安安再次出聲。
「不行!」
褚帷臉色有些不好。
「安妹妹,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一個三皇子的舊人,我留下就給你留下了,也是看在你不願讓她死的份上。」
「你還想要留下這一個?」
柳安安已經撒了一個謊了,也不怕第二個謊。
「我只是想要告訴給王爺,她不能殺,能為王爺所用。」
對,就是這樣,別害怕,冷靜點騙他就是了。
柳安安從來不知道自己撒謊的時候還能這麼冷靜,她指了指薛靜。
「他不是我的丫鬟,他也不是女子。」
薛靜配合地抬起頭,露出他的喉結。
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小夫人現在明顯是有了自己的想法,那麼他配合就是。
褚帷眼睛都瞪大了,然後鐵青著臉:「你,你不要告訴我……這個傢伙一直留在你身邊……你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褚帷怒問。
柳安安騙了他這麼多,也不差這一點。
「孩子當然是陛下的,我知道後一直在喝安胎藥,」柳安安故意做出一副嫌棄的表情,「那藥可難喝了,我不喜歡。」
褚帷慢慢回憶到,是的,自己這個養妹很嬌氣,最是不愛喝藥了。
「至於他,或許王爺知道陳馨兒?」
柳安安說起謊來,已經不見心虛了。
「他是御前侍衛薛靜,和陳馨兒早早就私定終身。」
忽然被私定終身的薛靜深吸一口氣,懂了小夫人的意思,揉紅了眼睛。
「我的馨兒……」
他立即擺出了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我一定會給我的娘子報仇的!」
反正他又沒有娘子。
褚帷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震驚到了。
半響,他才眼神複雜地看了眼柳安安。
「為兄沒有想到,安妹妹居然能私下做這麼多的事情。」
柳安安有些苦澀。
「入了宮後,才知道什麼都不懂的話,會被當成傻子對待的。」
「這種事,怎麼沒聽玲瓏說過?」
褚帷還是不太相信。
柳安安垂著眸。
「雖然是王爺送來的人,但是我怎麼能什麼都讓她知道。」
褚帷卻很滿意這個答案。
「的確該是如此。安妹妹以往過於天真,讓人放心不下。現在看來,在宮中磨鍊了一番,倒是讓妹妹成長了不少。為兄甚是欣慰。」
柳安安卻一點也不想。
她高興不起來,好難受。
如果這就是真相,那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王爺,我出來有些時候了,是該回去了。」
柳安安想走了。
再在這裡待下去,她快要窒息了。
「走可以,但是這兩個人,還需要留點保證。」
褚帷指了指薛靜和郡青。
郡青二話不說上前屈了屈膝。
「鎮南王,奴婢曾經是三皇子的宮女,在雲華殿服侍,奴婢的乾爹是張學士,鎮南王有一切,都可去與奴婢的乾爹相商。」
柳安安心跳加速。
還好,郡青一直是靠得住的人,說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比真的還真。
薛靜咳了一聲。
「鎮南王殿下,我就是一個御前侍衛,別的本事沒有,唯一能幫鎮南王的,就是聯繫陳家人,你覺著如何?」
「本王要的是保證。怎麼保證你們絕對不會有二心。」
薛靜立即說道:「這個簡單,鎮南王殿下有什麼慢性|毒|藥,給我吃下就是。我絕無二話。」
郡青也附和:「奴婢也願意,絕不推辭。」
柳安安卻心跳到嗓子眼,緊緊掐著自己的手不敢言語。
半響,褚帷卻笑了。
「我信得過你們。既然如此,那我就去找張學士,好好聊聊。」
郡青眉頭都不皺一下。
「鎮南王只需要提及阿青二字,乾爹自會知曉。事後鎮南王殿下只需要對三皇子殿下平反,對乾爹多多照拂就是。」
這話說完,褚帷的疑慮越來越少,允許了她們的離開。
農舍的那扇門在柳安安的身後關上。
回到馬車上,柳安安渾身冰冷,郡青給她塞了手爐,她卻猛地捏緊了手中的藥瓶。
「郡青。」
「奴婢在。」
柳安安問:「……有什麼靠得住的御醫,能來查探這個藥……究竟是什麼。」
提及這個,郡青不敢自專。
「回稟美人,這件事事關重大,還請美人回宮後,與陛下相商。」
是了,是該與陛下相商。
有人要殺他。
是她的養兄。
柳安安一路魂不守舍。
回到元晨殿的時候,她讓宮女們將殿內的火燒得旺旺地。
升溫到讓人熱得流汗,她還冷得縮在被子裡,不住問:「陛下呢?」
郡青一次次出門去看,回來安慰她。
「回稟美人,陛下暫且還沒有來,大約是勤政殿有事絆住了。」
柳安安現在只想快點見到褚余。
快一點快一點。
柳安安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直接裹著被子光腳踩在地上走。
「美人!」
郡青攔不住她,玲瓏也攔不住,跟在她身邊。
「美人若是想見陛下,換了衣裳去勤政殿就是。」
「美人稍安勿躁,陛下很快就來的。」
柳安安什麼也聽不進去。
她只知道,空蕩蕩地,沒有他的地方,讓她害怕。
好像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可怖的。
她疾步走出宮殿,中庭的落雪積攢了厚厚地,她一腳踩下去,留下了一個小小的腳印。
一步一步,嘎吱嘎吱。
冰冷的雪地,她的腳底卻熱得燙心。
寒風吹著,她步步踏出殿門。
宮中的宮女們攔不住,焦急地跟在她身後一聲聲喚著。
「美人!美人穿上鞋吧……」
「美人快些回殿中,外面冷……」
柳安安感覺不到冷,她就沿著長廊要走。
紅牆琉璃瓦,白雪皚皚,寒風中,她光著腳走著走著,跑了起來。
想見他。
宮燈一盞一盞,明晃晃地,在前面搖。
褚余聽見了外面的吵雜聲,掀開車簾一看,前面裹著被子,光著腳的小姑娘,臉上是淚痕?
不等輦車停下,褚余直接跳了下來,大步上前來,一把將人緊緊摟入懷中。
「陛下?」
柳安安被抱入熟悉的懷中,怔怔地喊他。
「我在。」
褚余嗓子有些發酸,吞咽了下,將小姑娘打橫抱起。
她的腳已經凍得通紅。
柳安安靠在褚余的懷裡。
啊……
溫度好像回來了。
「陛下。」
柳安安緊緊勾著他的脖子。
「陛下……」
她小聲喊著,褚餘一聲一聲地應。
他後悔了。
不該就這麼放任小姑娘去見褚帷。
無論發生了什麼,他的小姑娘在難過。
他眼底閃過一絲殺機。
褚帷必死!
褚余抱著人迅速穿過落雪的殿外,宮女們早早準備好,他將懷中的人放在床榻上,可柳安安沒鬆手。
柳安安小聲說:「陛下,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陛下,我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