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在休息了一天之後,才切身體會到什麼叫疼。
「疼疼疼……」
她趴在床榻上,想坐起來,只覺著腰間背部都不是她的了,每一處的肌肉都在抗議她的動作,輕輕一扭,就疼得人淚花直冒。
女官瞧著心疼,只扶著她重新躺下:「美人若是無事不如多躺躺,別起來。受了傷總是後面幾日越發的疼,美人受累了。」
是真的疼啊。
身上的那些傷起初時毫無感覺,在過了一天一夜之後徹底發酵了似的,只疼得人抓心撓肝。
她難過地撲在被子上,不知道還要忍多久。
「擦藥,再給我擦一次藥。」
擦藥雖然也疼,但是和現在比起來已經算是兩害里輕的!多擦擦藥早點好,就能免去這皮肉之苦了。
殿內充斥著藥膏的藥草淡香味。
柳安安又是聞著草藥味午睡的。
睡夢中都不敢多翻一下身。
她真是太難了。
又休養了一天,元晨殿迎來了一位客人。
淑太妃來時,帶了不少禮物,堆了滿滿一地,進了內殿去看柳安安,握著她的手心疼。
「可讓你受委屈了。」
人人都說委屈,就算不委屈也會多幾分委屈,更別說柳安安本來就委屈。她重重地點頭,認下了這份委屈。
淑太妃帶來的還有一些治療外傷的藥,她將這些交給女官時,叮囑一定要好好擦。
「這些都是周才人從家裡帶來的,周將軍的軍中藥,治療效果很好。」
「周才人?」
柳安安一愣。
郡青女官接過了那藥瓶,屈了屈膝。
「回稟美人,當日亂起來時,周才人最先拽開的三皇妃,她是武將家出身,身手敏捷。」
柳安安瞭然。
原來那天幫了她的人還有周才人。
現在還給她來送藥,改天一定要好好謝過人家才是。
正說著話,殿外守著的宮女進來通稟。
「稟太妃,美人,姚家與聞家姜家女眷進宮了,前來拜見柳美人。」
淑太妃一愣:「這是來謝恩的?」
謝恩?
柳安安只記得那亂糟糟的一晚,家宴時給這三家賜了菜。
難道是因為這個?
看出了柳安安的猜測,淑太妃笑著解釋:「皇室賜了菜彰顯恩寵,接受的臣子家女眷隔日來謝恩是個老規矩。」
「這說起來,進宮謝恩對她們來說還是個難事,如今宮中沒有正宮,高位的夫人也沒有,她們都是一品誥命夫人,若是來見你,也是不合規矩的。我本想著她們不會來呢。」
柳安安瞭然地點了點頭。
謝恩自然是向正宮主母謝,論不到她一個小位分的美人。
「只沒想到她們竟然來了,還這麼巧,湊在一起了。」
「她們既然來了,你就別忸怩,雖然她們是一品夫人,你也是陛下宮中唯一的女眷,且放心接待就是。」
柳安安卻有些不知該怎麼辦。一品的誥命夫人,她見著了都是要行禮的。
夢女官屈膝對淑太妃說道:「美人年幼,諸位夫人許是與美人無話,太妃是長輩,不妨在側幫襯一二。」
對哦,淑太妃是長輩,年紀應該和那些夫人們相當。時間又剛好,她也在這裡,真是瞌睡遇上枕頭,再巧不過了。
「這個……」淑太妃搖搖頭,「元晨殿是柳美人的宮殿,且幾位夫人是來拜她的,我若是在,像什麼呢。」
夢女官轉而面對柳安安,屈膝道:「我家太妃心軟,美人若是請太妃幫助,她定會出面的。也好替美人解決難題。」
「夢女官此言差矣,」郡青過來放下手中茶盤,含笑道,「幾位夫人來見我家美人,定然是會之後去太妃宮中拜謁,若是在美人殿裡見著太妃,知道的是太妃心疼美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美人不懂事,讓太妃來管事。」
「且幾位夫人也都知道,我家美人年輕,既然來,就算我家美人有招待不足的地方,想必幾位夫人大度,也不會在意。」
「元晨殿實在不敢請太妃做主,畢竟也是怕外人提起了,說太妃的不是。」
淑太妃臉色微微一變,然後笑著撫手:「是這個理。我若是在了,多有不便。我且先回宮去。」
淑太妃來得快,走得更快。
許是怕撞到了幾位夫人,讓她們難做,淑太妃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收拾了,坐上肩輿離去。
等淑太妃一走,郡青立即吩咐底下宮女們立刻準備。
同時服侍著柳安安起身穿衣。
柳安安身上還有些疼,只這個時候得忍著。
她坐在梳妝檯前,宮女給她打扮時,她透過黃銅鏡,看向郡青。
郡青在殿內指揮著底下的宮女們,一件件事有條不紊的進行。
她是個很厲害的。
柳安安還在想,剛剛那一出來得太快,她當時沒想明白,這會兒回過神慢慢想,發現郡青女官是不希望淑太妃留下的。
這是因為什麼。
畢竟她的確什麼都不懂,若是有個懂的長輩在旁邊幫襯,心裡就會有底氣些。
「郡青,我這會兒梳妝,可還來得及?」
郡青過來,幫柳安安整理了一下耳墜。
「回稟美人,來得及。」
「底下人來通傳時,不過是幾位夫人的馬車到了宮門。她們要下馬車坐轎走到章華殿,之後步行過來。一路到元晨殿,少說三刻鐘。且姚家老夫人眼睛不好,會更慢些。」
原來如此。
等她梳妝好,殿外的宮女進來稟報,說是幾位夫人剛剛抵達章華殿。
殿中也趁著這點時間全部都整理準備了一番。
正殿接待客人的地方,柳安安幾乎沒有去過。
她的寶座擦拭的乾乾淨淨,亦如沒有主人時的嶄新。
郡青扶著柳安安坐上去。
柳安安疼得倒吸氣。
「美人且忍忍,幾位夫人都是肱股之臣的家眷,若是失禮不好。」
柳安安努力忍著不齜牙咧嘴。
她雙手牢牢握著扶手。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淑太妃來幫忙呢?」
郡青臉上略顯猶豫,然後還是屈膝低語解釋:「回稟美人,這其中牽扯的有些多。美人現在一時想不明白也是正常。奴婢怕美人多思,現在能說的就只有一句。」
「美人是陛下名正言順的家眷,無論美人是什麼位分,幾位夫人該拜見的,只有美人。」
柳安安不是很明白,但是起碼能知道的是,郡青是為了她好。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郡青悄悄在一側反覆提醒。
年紀大,眼睛看不清的,是姚太傅的妻子姚老夫人,年紀與淑太妃比大幾歲的,不怎麼言語的是聞府的二夫人,愛說愛笑的是姜府的姜夫人。
「姜夫人倒是其次,美人一定要敬重姚老夫人,對聞二夫人也一定要客氣。」
柳安安懵懵懂懂。只知道姚老夫人是姚太傅的妻子,那換言之就是暴君的師母,又是長輩又是師,肯定是要敬重的。聞府,又是哪個府邸?
算了,還是等過後在問吧。
幾位夫人很快到了元晨殿。
柳安安咬著牙起身,等幾位夫人入殿。
走在前的,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夫人。
她手杵拐杖,每一步走得緩慢。身後兩位年紀輕的夫人,低著頭跟著她。
這位老夫人每一步走來,柳安安心裡都咯噔跳一下。
說是年紀大,年近六十的老婦人身子骨健朗的大有人在。這位老夫人卻瞧著身子孱弱。
只她步伐雖然慢,卻穩穩噹噹,挺直著背,姿態禮儀十分到位。
若不是郡青提了她眼睛不好,當真看不出來。
柳安安等人入了殿,忍著疼屈膝。
「姚老夫人安,聞二夫人安,姜夫人安。」
她論起品級來,遠不如這幾位一品誥命夫人,但是她是天子妾,也不能太卑微。
柳安安剛剛想了半天,覺著還是要先一步給幾位夫人行禮。
一則她身份不足,二則她年紀小。若是等夫人們給她行禮了之後再補,沒得讓人覺著她輕狂。
柳安安更直接一些,行了禮,立刻吩咐郡青。
「請夫人們入座。」
她卻是連讓幾位夫人行禮都免了。
畢竟別的人不說,姚老夫人那個年紀,那個身子骨,給她行禮,她根本受不起。
姚老夫人手持拐杖站在那兒,眯著眼仔細盯著柳安安。她的確眼神不好,看了半天,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只曉得是個年輕的女娃兒,聲音細軟有些南方強調,脾氣也軟和。
老婦人沒有堅持,顫巍巍讓宮女扶著,在加了軟墊的椅上落了座。
三位夫人落座後,宮女們來奉了茶。
「美人入宮許久,臣婦並未來見,是臣婦失禮了。前幾日聽說美人受了傷,不知道美人如今可好?」
姚老夫人的聲音有些沙啞,聽上去乾燥燥地,刮木料似的難受。
柳安安聽著嚇了一跳,她不敢表現出來。老夫人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聲音也有些損毀,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罪。
「讓老夫人費心了,不過是跌了一跤,一些小傷,擦一擦藥就好。」
柳安安手交疊放在膝蓋,袖子沒有蓋到的手腕手背,露出了一片烏青。
「臣婦怎麼瞧著柳美人手上傷得極重,青了一片呢。」姜夫人捂著唇驚嘆,「可憐見的,美人如此細皮嫩肉,怎麼受得了。」
柳安安把袖子拉了拉,勉強遮住了手背。
「不過是我的體質有些惱人,輕輕磕磕碰碰的,都會青啊腫的。一分也顯露十分,其實傷不重,就是瞧著嚇人。」
這也的確是她體質的問題。只不過她很少受傷,難得體會一次。
跌一跤滾了一下,碰碰撞撞的,就讓她坐立難安,疼得直不起背,實在不是她嬌氣。
那姚老夫人忽地抬起頭,眯著眼朝她看來。
卻怎麼看不清說話的小姑娘模樣。
「這體質,美人受苦了。」
柳安安笑著:「不過是平日裡多注意些。算不得苦。」
茶水添過兩輪,也不見聞二夫人說話。
柳安安作為主人招待,有些著急。
總不能讓人家一句話都不說,這麼來了,坐一會兒就走吧。
只郡青並未沒有詳細說到這位聞二夫人,聞家到底是什麼門楣,她也不知道,就怕說出口說錯了。
「二夫人瞧著面善,倒像是見過的熟悉呢。」
柳安安找不到安全的話題,只能努力一臉真誠的胡謅。
她哪裡見過聞二夫人。
這位冷冰冰地,甚至有些像是冰窖里挖出來的二夫人,幾乎是她最害怕的那種。
聞二夫人第一次抬頭。
她銳利的視線落在柳安安身上,看清楚寶座上華服金釵的小姑娘,眼神有些恍惚。
半響,她收回視線,垂下頭,聲音裡帶著幾分茫然。
「……的確面善,有些熟悉。」
「但我想不起來了。」
郡青在一側悄悄拽了拽柳安安的袖子。
柳安安瞭然,這個話題不能進行了。
好難。
虧著還有個姜夫人,姜夫人是個秒人,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敢說,說笑了小半個時辰,見姚老夫人面露疲憊,主動起身屈膝:「美人本是該養身體的時候,不該多打攪。臣婦盼著美人早日好,日後有機會了,能進宮來陪美人說說話。」
她起身,聞二夫人也起身,瞥了眼姚老夫人,伸出了手。
而姚老夫人避開了。
只扶著拐杖站起身,顫巍巍欠了欠腰。
「叨擾美人了。」
柳安安不敢受著禮,側過身去。
「可不敢,能見到老夫人,是安安的福。」
姚老夫人忽地愣住了。
她嘴唇抖了抖,像是要說點什麼。
她努力地去看那小姑娘,傷了多年的眼睛還是模糊一片,看不清。
半仙,她低下了頭。
「……哎。」
送走幾位夫人,柳安安塌了腰趴在座上毫無形象。
疼死她了。
坐直了,腰背上的傷都要造反了。站起來,腿也疼。更別說她的腳踝還根本不能受力,來回站了幾次,可疼死她了。
還好還好,她們走了,她就能放鬆不顧形象了。
「美人若是累了回去休息吧,今天坐了好一會兒了,說話也費盡。」
郡青來扶著柳安安,一步步慢慢挪回去。
她的腳踝還有些腫,比起之前更疼,幾乎走不得,只能慢慢挪。
柳安安躺回榻上,忽地想到。
「郡青,你可知道姚老夫人和聞二夫人?」
剛剛郡青似乎是阻止她和聞二夫人繼續那個話題了。
「回稟美人,這都是人家的傷心事……」
郡青說起來時也有些無奈。
「京中其實人人都知道的,只是美人不是京城人士,可能未曾聽過。」
「十六年前,姚老夫人的小女兒出事,一屍兩命。姚老夫人為了女兒和未出生的外孫女,幾乎哭瞎了眼睛。嗓子也是那個時候哭壞掉的。」
柳安安這麼一聽,心都揪起來了。
女兒懷著孩子,一屍兩命……這放在誰的身上,都是無法接受的噩耗。
這位老夫人,當真經歷了難以想像的苦難。
「至於聞二夫人……」
郡青猶豫了片刻,先問:「美人是不是不知道聞家?」
柳安安老老實實搖頭。
她常年長在王府後院,從未離開過。身邊的人來來回回都是王府中人,知道新帝登基,還是義父說的。
外邊的所有新鮮事,熱鬧,她都是看的一些江湖話本。
「聞家是我大梁國的半個頂樑柱。」
「聞家世代為將,滿門忠烈。十五年前,聞元帥在和夅佢一戰中,為國捐軀。至此,聞家只剩下了一位老夫人,尚未長大的子嗣,還有唯一活下來的女眷。」
「聞二夫人就是唯一活下來的那位。聞家事太過讓人悲痛。她多年來,記性越來越不好。與聞家無關的人和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也許是因為這樣,才能好好的把聞家未成年的孩子們一路拉扯長大。」
柳安安聽得心裡一抽一抽地難過。
這是受到了多大的傷害,才會將一切都忘掉,只一心一意撫養家中的孩子們。
郡青一低頭,被眼淚汪汪的柳安安嚇了一跳。
然後哭笑不得地替她擦眼淚。
「不過是別人家的事,美人掉什麼眼淚。」
「就是難受。」柳安安捂著胸口,瓮聲瓮氣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許是長這麼大,第一次接觸到這些讓人心臟受不了的難過。
休息了幾天,柳安安的腳腕可以活動時,她一刻都閒不住,坐了肩輿去勤政殿。
已經過了中秋,天氣越來越冷,中庭的花草都打上了一層霜花,柳安安身上披了一條斗篷,長長的,到她腳踝。
入了殿,殿內倒是暖和。
「陛下!」
柳安安腳步一快,還沒好徹底的腳踝隱隱作痛,她疼得抬起腳差點是蹦著進去的。
長案後,看著奏章的褚余聞聲一抬頭,披著長斗篷的小姑娘單腳蹦蹦躂躂地沖了進來。
「……你在給我逗什麼樂子?」
他放下筆,環視一圈。
殿內的侍人們紛紛低下頭。
柳安安連蹦帶跳著,還是大侍搬來一張繡凳,她才趕緊坐下,翹著自己受傷的腳,讓宮女給她解開斗篷。
「腳剛剛疼了。」柳安安不自覺在他面前賣嬌。
「疼還瞎跑,活該。」男人繃著臉,根本不慣她臭毛病。
柳安安嘟起腮幫子。
還不是為了來見他。
「陛下呀,」柳安安坐得乖乖地,雙手交疊在膝蓋上,眨巴著眼,「你喜歡孩子嗎?」
褚餘一愣,手中的筆也拿不住了,墨匯聚在筆尖,險些滴落。
他放下筆,又收了面前的奏章,確定小姑娘再語出驚人,也不至於毀了他的奏章後,往椅背一靠,眯著眼盯她。
柳安安想到聞家那幾個孤苦無依只能靠一個嬸嬸撫養的孩子們,心疼極了。絞盡腦汁想到了這個法子。
「小孩子多可愛呀。吃得不多,花銷不大,好養活,又乖巧。」
柳安安努力拿自己小時候舉例子。
「哦?」褚余微微蹙眉。
「是啊!」柳安安更賣力了,「只要一點點錢,就能養活一大家子的孩子呢。」
她現在的錢都是褚余給的,自己又不能隨便去動。只要先說服了他,他就能允許她給聞家錢養孩子了。
「一大家子……」褚余的神情有些微妙,「你覺著一大家子,需要幾個孩子?」
柳安安心裡盤算著郡青說的話。
「可能也就是,四個五個?還是六個七個的。」
褚余瞭然了,扶額嘆氣。
真沒想到。
「就這麼想生孩子?」
哎?
她不是這個意思呀。
柳安安正準備解釋,褚余的視線掃過她的肚子。
「想也不行。」
許是覺著自己口吻太硬,褚余伸手在她腦袋上拍了拍。
「你還小,得再養養。」
然後想了想,又硬著心腸加了一句。
「等你長大了,四五個可以考慮,六七個別想了。」
作者有話要說:上午流鼻血了,一直在百度是什麼病,嚇得夠嗆,耽誤了點時間到現在才寫完。
但是!但是這是超級長的一章呀!
而且!而且還有二更的!
晚上晚一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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