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從通州府前往京城,中間的路程有足足十幾天。

  柳安安給自己找了個消磨時間的方式,搬來一箱金銀珠寶,把手伸進金銀珠寶里,冰冰涼的金玉觸感很好,給炎熱的夏日帶來一絲冰爽,聲音碰撞還好聽。

  褚余盯了三天。小姑娘天天貼著洗乾淨的金銀玉石,像極了一個落入米缸的鼠兒,那模樣,別說已經是十五歲及笄的少女,便是三五歲的小女孩兒,都不好意思做。

  他直接把人提溜到自己的馬車。

  楊府給褚余準備的馬車,是四匹高頭駿馬拉車的奢華馬車。足六尺寬,七尺長。不但有臥榻,有小几,還有冰盆。

  柳安安上了暴君的馬車,心中惴惴。她又怎麼了嗎。

  馬車裡,褚余從暗抽里取出一本書,扔給她。

  「念。」

  柳安安接過書,看了名目,微微一怔。

  卻是一本幼童孩提之時,啟蒙的《千字文》。

  馬車外是燥熱的蟬鳴,路旁流淌湍湍的溪水,柳安安乖乖坐在側墊,翻開這本嶄新還有著墨味的書。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柳安安念著書,一字一字咬音清晰,只她南方長大,略有些軟糯的口音,語調顯得柔婉了些。

  她一邊念著,一邊小心用餘光打量暴君。

  他真奇怪。

  居然讓她來給念《千字文》。

  男人單手撐著額頭,起初還用指節隨著柳安安的節奏語調,在小几上敲音相符。沒過多久,他眼漸漸合上。

  《千字文》從小啟蒙之時就學,柳安安小時背了多年,即使不拿書,也能背的順暢。

  她捏著書,但是眼角餘光一直悄悄在盯著男人。

  嘴裡還壓低了一點聲音,小聲背著:「化被草木,賴及萬方……」

  「禍因惡積,福緣善慶……」念著念著,柳安安的聲音只剩下一點兒氣音。

  他好像睡著了。

  男人單手撐著額頭,閉著眼呼吸逐漸平緩。

  甚至就連他周身的氣場,也跟著安靜下來。

  那個總是讓人看一眼都覺著呼吸不過來,煞氣緊隨的男人,閉上眼之後,居然又是一種讓人看一眼都覺著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柳安安捂住臉頰。

  她想,暴君如果單憑這張臉來取勝的話,他還真是當之無愧的國主。

  可惜上天有公平之德,給了他這張臉,又給了他暴戾可怖的性格。

  《千字文》這種充滿童真稚氣的文章,簡直和他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想聽《千字文》。

  難道說《千字文》還能喚醒暴君體內的童趣嗎?只這麼一想,柳安安就忍不住好奇,在很多很多年前,小時候的暴君,是什麼樣的?也是這麼陰沉沉,不苟言笑,性情捉摸不透的高深嗎?

  好像有點有趣。

  正恍然出神,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繼續。」

  褚余沒有睜開眼,只淡淡吩咐。

  還沒睡著!柳安安後知後覺,暴君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真的在她身邊徹底睡著。

  「容止若思,言辭安定……」

  柳安安乖乖繼續背書。

  少女綿軟柔糯的聲音,念著最無垢的詞。

  果然,她的聲音能讓他緩解兩分頭疼。

  褚余保持著抓著她手腕的動作不動,閉著眼享受片刻的寧靜。

  柳安安就在褚余的馬車上,蹭著冰盆,背了十天的《千字文》。

  走時是初夏,等道路越來越寬,兩側從荒山野嶺變成整齊的田舍,來往行人車馬越來越多,入了盛夏之時,京城,到了。

  一列六七輛馬車駛入京城城門,車外是車水馬龍的喧囂,布兜掛著小玩意兒的行腳販來來回回,繞著一看就是富足人家的馬車兜售。

  「太太娘子們,京城裡的頭花,和地方上的不一樣,太太娘子們買來戴上就是京城人了。」

  「冰糕哦,豆子冰糕有人要嗎!」

  柳安安掀開一點點馬車簾,丫鬟眼疾手快給她扣上帷帽。她只能掀開一點點眼前的垂紗,隱隱約約看著車馬的外面。

  人頭攢動,來來往往的南北各處人,在偌大的京城城門喧囂著。

  好熱鬧。

  人真多。

  柳安安趴在馬車看了一路。

  京城的一切和她所見過的不同。無論是樓閣瓦舍,還是四架並行可過的寬大道路,又或者來往商販敲鑼打鼓,無一不是在訴說著京城的繁華。

  馬車一路搖晃,柳安安覺著,可能過了有將近一個時辰,才停了下來。

  停下來之後,柳安安剛要掀開車簾,外面的馬夫按住。

  「姑娘還請稍安勿躁。」

  不讓她下去?

  柳安安茫然許久,外面的馬夫似乎動了動,和人換了個位置,然後馬車再次轉動。

  又是過了一刻鐘,馬車的車簾掀開,一個白白胖胖的攥發婦人扶著柳安安下馬車,不等她問話,立刻又扶她上了肩輿。

  柳安安全程不敢抬頭,絞著手指悶不吭聲,任由那四個白胖婦人抬著她走。

  兩刻鐘後。

  柳安安被送入了一處暗無光的偏殿。

  她頭戴帷帽,規規矩矩坐在棕墊上,帷帽的下沿,還能看見換了幾個靛藍裙女子分別站在幾處。

  這,這是已經進宮了……

  她居然就這麼進來了。

  柳安安心中十分不踏實。沒有見到暴君,她心裡空落落的,就像是毫無安全感。

  這裡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所有人都是那麼的冷漠,讓她有點小小的害怕。

  空蕩蕩的偏殿,是久無人居的陰暗,空氣里甚至都還有些霉味,讓人呼吸都不敢放開。

  柳安安坐得腿都麻了。那幾個嚴肅的女子紋絲不動,甚至連丫鬟都沒敢動一下。

  本來還想站起來動一動,那嚴肅的女子忽地眼看過來,如刀子似的。

  柳安安見狀,老老實實地坐好,只偷偷揉一揉自己發麻的腳腕。

  許是過去了很久。

  柳安安仿佛已經眯了一覺。

  肚子餓得能清楚勾勒出空腹的形狀,唇舌幹得更是下咽都困難。

  偏殿空曠且大,除了一處插屏並長案外,甚至不見其他擺置。

  隔著遠遠地,就能聽見殿外的腳步聲,和齊刷刷下跪的聲音。

  柳安安抬起眸,激動不已等著。

  男人跨過門檻繞過插屏。

  不過分別短短一兩個時辰,他已然換了模樣。

  褚余身著玄色常服,束髮戴冠,許是鬢角髮絲全部上梳,眉宇間更添了兩分煞氣。

  遠遠的,就讓人心驚膽戰。

  那幾個女子已經無聲無息跪了下去,手扶地,額貼手。

  柳安安眼見著褚余已經走到她跟前,心中一慌,也跟著那幾個女子似的拜了下去。

  她趴在棕墊上,只能透過帷帽的邊緣,看見男人腳上一雙繡著金絲線的玄色長靴。

  忽地,男人抬手摘了她的帷帽。

  兩個人四目相對。

  柳安安傻了眼,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什麼。

  褚余捏著帷帽,用邊角拍了拍小姑娘呆滯的臉蛋。

  「等久了,不會說話了?」

  柳安安趕緊搖了搖頭:「……公子。」

  男人在主位落了座,左右看了眼,又對她勾了勾手指。

  柳安安起身。

  眼睛裡浮出淚花。

  根本沒站起來,直接原地撲到在地。

  半響,褚余冷靜的問:「你在行什麼大禮?」

  「不是……」柳安安如翻了殼的小烏龜,努力在地上扒拉了半天,忍著痛抬頭,一臉委屈,「腳麻了。」

  她從進來這裡坐下,就一直沒敢動的。

  腿部以下現在就跟有一萬隻螞蟻在夾她一樣,又酥又疼又麻。動一下就千根針扎。

  褚余的視線朝那幾個女子掃去。

  依舊匍匐在地的女子們渾身哆嗦,拼命磕頭。

  「陛下贖罪!陛下贖罪!」

  也不知道她們在叫著什麼贖罪。

  一言不發中,洞開的殿門外悄無聲息來了幾個侍從,將幾個女子堵了嘴直接拖了出去。

  柳安安還在按揉腿,只在一瞬間,一切就發生了。

  她心中咯噔,緩慢放下手,忍著腿上的劇痛,跌跌撞撞又跪好。

  差點忘了,眼前的男人不是個隨和的普通人,他是天子。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任何人的性命,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柳安安蒼白著臉,無助地趴在那兒,仿佛又回到了楊府,第一次見主君時,那種無力,那種恐慌,那種絕望。

  褚余卻只是盯著她,玩味地看。

  「你不該問一句,這裡是什麼地方?」

  男人的聲音出現,那種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柳安安手撐著地,忽然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

  哎呀,都進宮了,她把暴君的身份給忘了!他是天子,這種事情她知道,但是暴君自己不知道啊,在他眼裡,她知道的就是一個楚公子!

  柳安安後悔極了,生怕讓暴君看出來她知道了,立馬一臉驚訝地問:「公子,這裡是哪裡,我們怎麼到這裡來了?!」

  褚余見小姑娘真的傻乎乎問了出來,回宮後的鬱氣消散了許多。

  褚余語調平平,「剛剛宮女喊我什麼?」

  柳安安一愣,然後閉上眼。

  糟糕,剛剛宮女喊了陛下,她還在裝……

  褚余不忍欺負小傻子了,給她個台階下:「沒聽到也正常,那我問你,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柳安安這次不敢瞎回答了,小心警惕:「我……該知道,還是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呢?」

  褚余抬手抵著鼻尖,將一絲笑意壓了回去。

  「你可以猜一猜。」

  「我猜……」柳安安眼珠轉了轉,她生怕又什麼後招,老老實實說,「是在宮裡。」

  褚余撫掌:「猜得好。」

  然後,又欣賞了一番,柳安安誇張到極致的表演。

  「陛下!公子居然就是天子!陛下!我……妾……妾真是,驚訝得嚇壞了!」

  沒眼看了。

  小姑娘還在誇張的表演,褚余起身從她身邊經過,直接把帷帽又給她扣在頭上,擋住她的浮誇。

  「再不閉嘴,我就後悔給你的封賞了。」

  柳安安立即停下表演,頗為好奇自己的封賞,掀開帷帽的垂紗,充滿渴望。

  褚余看懂了她的眼神,單膝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小姑娘的下巴如她當初所說,的確好捏。他也淡定地捏了一把。

  「看你臉的份上,我準備封你為美人。」

  美人,柳安安想到之前惡補的知識,然後壯著老鼠膽兒,小心追問了句。

  「那不看臉呢?」

  褚余靜靜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蠢人。」

  作者有話要說:安安:你仿佛在罵我!

  褚余:自信點,把仿佛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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