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姜刺史夫人僵硬地跪坐在柳安安身側,親手替她剔除魚刺時,刺史府的宴席,安靜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

  柳安安偶爾視線掃向尷尬難忍的姜夫人時,略有歉意。

  姜府小孫女也只比她小兩三歲,姜夫人的年紀,做她奶奶都足夠了。如果卻因為暴君一句話,堂堂刺史夫人,只能屈尊來服侍她一個妾。

  但是柳安安不敢拒絕。

  發話的人是暴君。他是一國之君,他的妾被刁難了,找回來的面子是他的。而且聽他的那意思,來伺候她,是姜夫人的造化。至於刁難她的州判夫人,連這個伺候人的臉面都沒有。

  柳安安給替她剃刺的姜夫人道了謝,咀嚼著鮮嫩的魚肉,眼神飄向州判夫人。

  她還站著。

  許是不知所措,不敢落坐。白了臉,驚恐地來回打量柳安安姜夫人,以及男客那邊。

  男子的席面,許是州判大人忍不住,主動端了酒杯上前。

  「楚公子也該知道,我家中小女,兩個月前曾拜見過楚公子,好好的姑娘出了趟門,回來就一病不起,纏綿病榻兩月有餘。內子也是想到柳……柳姑娘和小女曾認識,才將她當做了小輩來對待。如果有什麼不周到的,還請楚公子看在我那可憐的小女面子上,饒過急糊塗了的內子吧。」

  這一番話說的誠懇。席間太過安靜,這話也飄到了柳安安耳中。

  她這才想起來當初留到最後的,除了一個被賜死的姑娘,還有一個出身好的姑娘。原來就是州判府的。

  州判夫人原來是因為這個……

  柳安安放下筷子,對姜夫人低語:「夫人,我這兒不需要伺候了,你請便吧。」

  暴君剛剛只是說,請姜夫人來給她剃刺,這會兒魚已經全部剃了刺,她就有理由讓姜夫人離開了。

  人家是堂堂刺史夫人,若是真的當做僕婦去使喚,就算暴君是一國之君,也怕姜刺史寒心。

  柳安安覺著,她哪怕是個妾,現在也是一個懂事明理的好妾。

  姜夫人鬆了口氣,略帶感激:「多謝柳……姑娘。」

  姜夫人坐在柳安安身側服侍,心如火燒的,多坐一刻,就難受一分,能早些離開,她求之不得。

  等人離開,那邊州判的話也得到了答案。

  坐在主位的暴君只是漫不經心轉著酒杯,薄薄的唇一掀,是幾分薄涼。

  對州判的話,沒有半分回應。

  州判弓腰站在他面前,額上已經出了一層汗。

  局面一時僵住。

  柳安安收回視線。這會兒已經不是什麼夫人小妾的戲碼,暴君和他的臣子,無論說什麼都不是她能去想的。

  這魚新鮮又沒刺,暴君還真有一點說對了。她還就真喜歡吃。

  於是,不敢去關心『國家大事』級別對話的柳安安,埋下頭安心吃魚。

  正吃著,眼前陰影垂在她的眼皮上。下一刻,州判夫人深深屈膝行禮。

  「柳姑娘,剛剛是我無狀,得罪了姑娘,還請姑娘看在我那可憐的女兒份上,原諒我吧!」

  州判夫人行禮時,一臉的懊悔和羞憤。與剛剛輕蔑又厭惡的模樣,截然兩人。

  柳安安咬著筷子,下意識去看褚余。

  男人端著酒杯,明明在看她,卻在與她四目相對的同時,正大光明移開了視線。

  他移開了視線!

  把她明顯請求一個決策的視線,給讓開了!

  柳安安慌了。

  這,他不管她,難道是要她自己做主嗎?

  可是,這可是州判夫人,是他的臣子,地方官的女眷啊。

  柳安安咬著下唇,到底不習慣一個年長她許多的夫人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再加上那個並不知道有沒有害過自己的州判姑娘,她猶豫了下。

  「夫人請起。」

  州判夫人得了她的話,這才直起腰。

  堂堂州判夫人,在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小妾跟前低頭賠禮致歉,把自己的臉皮子往地上踩。自己一時嘴快,卻讓自己現在臊得無地自容。

  接下來,左右兩側的妾都不敢跟柳安安說話了,姜夫人親自來請柳安安,說是右側那個位置,她娘家侄女身體不適已經回去休息,請柳安安去坐。柳安安可不想去給人家當猴子瞧,謝絕了。

  這一頓筵席,除了褚余柳安安外,所有人都吃得十分艱難。

  筵席過後,褚余要單獨留下,讓柳安安獨自先回去。

  臨離開刺史府時,柳安安第一次見識了什麼叫做眾星捧月。

  以姜夫人為首的一干正頭娘子們簇擁著她,無一不是帶著小心的笑,順著她的話討好著她。

  這一趟姜刺史府做客,接下來三五天,楊府的門房天天都來柳安安的院子。

  「柳姑娘安,今日又有姑娘的禮,是經歷府夫人送來的。」

  柳安安正在屋內練字,嘆了口氣放下筆,將挽起的袖子整理好。

  「送去東跨院吧。」

  從她回來後,姜夫人率先送來了整整一個妝奩盒,說是她在通州府出嫁的,之前沒能見著她,有些遺憾,特意補上添妝。

  添妝……柳安安心知肚明,她沒有出嫁的禮,也和姜夫人沒有那種關係,根本只是個由頭罷了。

  柳安安連接都不敢接,立即帶著禮單去請教褚余。

  「公子,今日姜刺史夫人送來了禮單,說是給我的……」柳安安含糊了句,「……瞧著都是很貴重的,怎麼處理才好?」

  褚余放下手中筆,吹了吹未乾的墨跡,抬頭接過禮單,卻是問她:「送給你的什麼?」

  柳安安含糊不過去了,聲音細細地:「……添妝。」

  禮單上掃一眼,都是些珍貴的金玉珠寶,不乏一些稀罕的玩意兒。

  算是出了血本。

  褚余放下禮單,在禮單上勾畫了幾筆。

  「給你的添妝……什麼叫添妝?」

  男人好整以暇,等著小姑娘的回答。

  柳安安垂在兩側的手攥緊了衣裙。

  脖子都有些泛出粉色。

  添妝……添妝都是少女出嫁前日,閨閣好友娘家女眷來,給她的妝奩盒添置陪嫁的。

  暴君當真不懂,還是故意戲弄她?

  「添妝,添妝就是……」柳安安沒法給他當真詳細解釋,就含糊著,「女眷給……給小輩中女孩兒的禮物。」

  「當真如此?」男人背靠著交椅,故意壓低聲音,「若是讓我知道你騙我……」

  柳安安吞咽一下,慌慌張張打斷褚余,迅速改口:「是娘家女眷給新嫁娘妝奩盒裡的陪嫁!」

  說完,她眼眶也有些微紅。

  姜夫人心知肚明她是怎麼到暴君身邊的,用一個添妝的名聲不過是個由頭。可是她一個連什麼儀式都沒有,青布馬車被送進來的人,哪裡有什麼出閣宴,添妝這些。

  這輩子都沒有。

  她曾經也不是沒有幻想過,出嫁之日,姊妹親朋來慶賀她時,會是多麼的熱鬧。

  什麼都沒有了,現在還要被拿來當一個由頭。

  褚余靜靜看著她。小姑娘好端端的,忽然就難受了。要哭不哭的模樣,倒像是他欺負了她。

  他把禮單還給柳安安,只是吩咐她送來多少收下多少。

  「她們該孝敬你的,你只拿著。」

  柳安安似懂非懂。

  然後忽然想明白了。

  以往她也曾聽義父講起過國家大事,其中就有國庫空虛之時,帝王以各種名義,向朝中大臣搜刮錢財。她腹誹,姜刺史想要討好暴君,何必讓夫人用這種由頭。

  「說歸說,有什麼值得哭鼻子的。」褚余吩咐完,看著柳安安,語調平平,「這些東西算什麼,做你的添妝也不知道羞辱誰。」

  「想要添妝,回京後給你添個夠。」

  「到時候,你再哭給我看。」

  作者有話要說:安安:不!我不想哭!

  褚余:不,你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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