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幾位太醫商定了配方,完全無視薛遙隔離病患的提議。

  這次的問題顯然比俢蜀道和籌糧嚴峻的多。

  雖然還不能確定這種瘟疫就是鼠疫,但很顯然這也是致死率近乎百分百的烈性傳播病。

  如果這些太醫和當地百姓不配合隔離,薛遙就無計可施了。

  鼠疫這種瘟疫當真是屠城級別的存在,潛伏性極短,一旦感染,差不多三到七天,就發病暴亡。

  歷史上的瘟疫記載中,光是十四世紀那場鼠疫,就殺掉半數以上的英國人,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法國人。

  1910年還曾傳入國內。

  即使在二十世紀初,醫學界還普遍認為鼠疫是由老鼠傳染給人,而非人與人之間傳染。

  中國古代對鼠疫桿菌並無了解,編寫《治鼠疫法》的醫者吳宣崇,認為鼠疫的病原來自地氣。

  在現代看來是常識的問題,古代是摸著石頭過河,完全沒有防避滅菌的概念。

  這種情況下,薛遙只有一個辦法——通知當地朝廷驛使,六百里加急,請求太子緊急任命他為防疫負責人,並給他臨時調用三縣駐兵的權利。

  只能靠武力強制了。

  其實太子並沒有這麼大權利,如果有,薛遙早在來之前就跟太子提這些要求了。

  想要這些權利必須讓太子向皇上請求,而太子打算隱瞞並迅速解決疫情,以免天災**落人話柄。

  可現在事情瞞不住了,如果真是鼠疫,未來這三個縣的死亡人數至少過半。

  之所以沒有繼續向外蔓延,大概是因為三個縣對外交通不便利,而這種瘟疫的病發速度太快,帶著瘟疫的難民沒走出去,就已經死在當地。

  醫生一散會,薛遙寫好加急信,就讓張四送往驛站,之後回屋取了自己提前準備的口罩,分發給太醫大夫們。

  他嚴肅地一再懇求醫生們,在出診時務必佩戴口罩,出診完畢立即肥皂洗手。

  之後幾天,薛遙沒有跟隨其他醫生出診。

  如今就等著太子的回覆,如果拿到兵權,薛遙就立即強制隔離病患。

  如果太子還是隱瞞不報,無法調兵,薛遙就啟程回京。

  留著也只能等死,他還有小胖崽要餵。

  然而,六天過後,還沒等到太子的回應,薛遙就等到了一個噩耗——

  平榕縣的民眾打算聚集起來,進行「送瘟神」的祭祀。

  薛遙從當地官府衙役口中,得知這種祭祀,需要讓病患們集體坐在祭壇之中。

  祭祀過程竟然有傳遞喝下香灰水這類作彌天大死的行為。

  絕望和無力感,是薛遙十年來都不曾有過的。

  這樣一場「大型傳染儀式」要真舉行了,整個平榕縣就完蛋了。

  薛遙當即拜會了平榕縣知縣,把太子爺的印章親筆信給他看了,要求他配合自己,阻止民眾集會。

  這讓知縣十分為難。

  送瘟神這種祭祀活動,並不違反王法,於情於理,都沒有官府出面打壓的道理。

  平榕縣剛經歷了天災,又遭逢瘟疫,老百姓本就苦不堪言,這時候還不讓他們請神驅瘟,沒準要鬧出大事的。

  薛遙見這知縣顧左右而言他,就猜到他想委婉推脫。

  「知縣大人,太子殿下特別派我來平榕縣控制疫情,過幾日還會給我送來兵符,到時候也用不著您幫忙了,只是現下兵符未到,事態緊急,請您務必配合。」

  知縣面色討好的笑了笑,卻還是不肯鬆口:「既然太子殿下讓您來除疫,何故不讓百姓送瘟神呢?」

  薛遙:「……」

  這種時候跟他講傳染,那完全是講天書,口才好上天都糊弄不過去。

  那就只能……

  「你知道我外爺是誰麼?」薛遙臉色一沉,凶神惡煞地問知縣。

  是時候拼一波外公了!

  拼爹拼外公這種事,不分古代現代,哪個時代都相當管用。

  知縣一愣,緊張道:「卑職孤陋寡聞……」

  「周沖。」薛遙直接了當說出來。

  「周……周大人?」知縣難以置信:「是那位……」

  「沒錯。」薛遙抿嘴一笑:「內閣次輔兼吏部尚書,周沖。」

  知縣帶了衙役們,跟隨薛遙一起到祭祀地點,阻止老百姓搭建祭台。

  不出所料,遭到了老百姓的激烈反抗。

  等著救家裡孩子性命的老人們紛紛哭跪在縣太爺腳下,求大老爺給百姓留一條生路。

  知縣一臉為難,扶起老人,推說是上頭的意思。

  他說「上頭」不允許百姓私下祭祀,因為京城裡已經請了天師做法,瘟神很快就走了。

  薛遙知道「瘟神」不可能很快送走,便對老百姓們說:你們這種祭祀方法非但不會送走瘟神,參與的人還會招來瘟神。

  當然沒人相信他這貴族打扮的少年人的狂言。

  但老百姓不敢跟官府鬧,見縣太爺軟硬兼施,也就乖乖撤了祭台。

  然而,大概是因為搭建祭台的人當中,有潛伏期的患者,當天回去後,又有七戶人家出現了瘟疫症狀的患者。

  有人猜測是原本送瘟神的祭祀取消,還拆了祭台,導致瘟神降罪,要帶走更多人命。

  於是,老百姓們火急火燎地又開始重新準備祭祀。

  薛遙趕忙再去衙門,要求知縣再次出面阻撓。

  這一次,老百姓們不那麼好糊弄了,官府動用武力驅散民眾,還抓了幾個帶頭鬧事者進牢房,才又平息下去。

  太醫們每天出診,都有薛遙安排的太監,監視他們戴口罩和洗手。

  這為他們性命著想的舉措,卻讓很多太醫忍氣吞聲,覺得薛遙這古怪少年仗著太子的面子,有意戲弄折辱他們。

  薛遙來到平榕縣,從來不出診也不探討配方,除了強制大夫們蒙面和洗手之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打壓當地想要集會祭祀的老百姓。

  可以想像,太醫私下裡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已經差到了極致。

  薛遙對此無法解釋,只能淡定地該吃吃該睡睡,躺在家中等兵符。

  就在這天夜裡,薛遙熟睡之中,隱約覺得一股寒氣涼颼颼的往脖子裡鑽。

  迷迷糊糊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手背忽然撞到一個涼颼颼的東西。

  薛遙渾身一緊,緩緩睜開眼。

  三更半夜沒開窗,月色也透不進來,一片漆黑之中,卻能看見一雙反射著幾點光澤的雙眼,正殺氣騰騰地注視著自己。

  薛遙一瞬間血往頭頂竄,頭皮都發麻了。

  「別出聲。」一個帶著鄉音的陌生男人嗓音。

  薛遙屏住呼吸,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床邊站著一個衣著樸素的壯漢,葛巾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拿著種地用的鐮刀架在他脖子上。

  「冷靜一點。」薛遙儘量讓自己嗓音舒緩。

  「冷靜個球!」這壯漢渾身都在發抖,不知道是畏懼還是激動,「我爹剛走三個時辰,我讓你這殺千刀的狗官給他陪葬!都是你這狗官不許咱們送瘟神!」

  「你不要激動。」薛遙一動不動躺在床上與他對視:「我並不是當官的,也不是不讓你們送瘟神,而是不希望你們招來瘟神。」

  「放屁!」那壯漢一臉驚怒,氣喘吁吁地低斥:「不是當官的,那縣太爺為啥聽你的!就是你讓拆了祭台,我爹才惹毛了瘟神老爺!你這狗官!你這狗官!」

  他說著,愈發情緒激動,握緊了鐮刀,目露凶光。

  薛遙看出他準備使力割開自己喉嚨,立即開口道:「想想你的妻兒!」

  剛準備行兇的壯漢一愣,頓住鐮刀問他:「我妻兒咋了?你要那他們怎地!」

  「殺了我你全家都得死。」

  「誰曉得是我殺的?我殺了你這狗官,再爬牆出去!」

  薛遙唬他道:「仵作一看刀口,就知道是你家的鐮刀殺了人。」

  壯漢聞言一哆嗦,低頭看向自己的鐮刀,又抬頭怒道:「我扔河裡去!」

  薛遙試探道:「買新鐮刀?」

  「對!買把新的,誰瞧得出來?」

  「捕頭一看,就你家換了新鐮刀,哪能不知道是你殺的人?」

  斷案哪裡這麼容易?但薛遙覺得這男人看起來頭腦簡單,應該很好騙。

  壯漢果真被他唬住了,抓著鐮刀的手不住哆嗦。

  屋裡除了壯漢的喘息聲,就剩薛遙擂鼓般的心跳聲。

  腦子裡此刻亂極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在轉。

  萬萬沒想到,會這麼不明不白死在陌生人手裡。

  他想救人,卻被救助者誤解。

  如果這把鐮刀砍下來,他重活這一世的意義是什麼?

  太子的地位沒保住。

  龍傲天幼崽還被他養成了哈士奇。

  怎麼辦?

  好不甘心。

  「你冷靜一些,我不是官,我大老遠從京城趕來平榕縣,就是為了來救你們。」

  薛遙坦誠地注視著壯漢:「上回來,給你們發放的低息糧食,就是我不遠千里從江浙拼命籌集的。你借糧了嗎?記不記得?登記的時候我就坐在衙役後頭的茶几旁,以免衙役動手腳貪老百姓便宜。」

  那壯漢漸漸睜大眼,仔細辨認薛遙的臉。

  可事實上,薛遙監督放糧,並不是一直在場,大部分農民根本沒見過他。

  薛遙心裡覺得有戲,一個冒著生命危險替父報仇的農民,能壞到哪裡去呢?再忽悠忽悠,說不定命就保住了。

  「我外祖父是京城的高官,心繫百姓,我祖籍江蘇,八輩子跟平榕縣扯不上關係,無怨無仇的,我幹嘛要害這裡的老百姓?」薛遙繼續講道理:「反倒是上百萬石的糧食,我借給受災三縣,說句難聽的話,老百姓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不是血本無歸了?」

  那壯漢大概找不到反駁的話,皺眉盯著薛遙:「那你為啥不讓咱們送瘟神!」

  「因為你們這種祭祀,實際上是在招瘟神。」

  講科學道理是不可能奏效的,薛遙只能以迷信克制迷信,順口胡謅道:「咱們京城裡請了真正的天師,就是他預測到你們被瘟神的謊言欺騙了,要做法壯大瘟神的法力,所以才派我來阻止。」

  壯漢氣沖沖道:「你們那是什麼狗屁天師!這祭祀是咱們縣幾百年的傳統!怎麼可能是瘟神的謊言!」

  薛遙沉默了,靜靜看著他。

  心裡其實慌得一批。

  怎麼辦,想不到藉口了。

  「沒的狡辯了吧!」壯漢看出他詞窮了。

  「你不信我。」薛遙說:「那你願意跟我打個賭嗎?願意的話,我就讓知縣允許你們祭祀。」

  壯漢疑惑道:「什麼賭?」

  薛遙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你們可以祭祀,但是不允許所有村民到場,只允許找出不怕死硬要舉行祭祀的五位代表村民,按你們的規矩舉行儀式,結束後立即散場回家。我跟你打個賭——參加儀式的五個村民代表,至少有三個會招致瘟疫,五日內必定暴亡!如果應驗,就足以證明這種儀式是招瘟而不是送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