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 章 眾生萬相

  修長纖細的少女身軀和圓滾滾軟乎乎的狐狸身子終歸還是不同的,那妖君再傻,手臂搭上柔軟纖細的腰肢,也是有些困惑的輕咦一聲,便要睜開眼來。

  蘇酒不再猶疑,乾脆一咬牙,召出本命劍,一劍柄打在他後頸處,正要醒來的人便一下子又暈了過去。

  這麼容易?

  蘇酒心裡難免詫異。

  但她還是收斂起心神,一把推開落在自己腰上的手,看都沒看他一眼,便跨過他快步來到了那王座旁。

  白狐仍在看著她,目光似含笑,卻又隱隱帶著審視。

  蘇酒手臂輕顫著抬起,指尖落在了白狐那雙如同祁朝夜般湛藍的眼眸上。

  指尖一陣冰涼。

  她閉眼低頭,默念出只有妖界皇族才知的召喚之術來。

  這自然是蘇酒從原劇情中看到的。

  非但如此,她還知道,這所謂的妖皇傳承,其實並不要求傳承者必須是妖族,哪怕是毫無修為的人族也可以繼承。

  蘇酒本來是對這妖皇傳承沒什麼想法的,可如今後有那該死的妖君,前又有祁朝夜。

  與其讓祁朝夜繼承妖皇傳承鬧得三界不寧,不如她乾脆搶先一步。

  恍惚間,蘇酒仿佛置身於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之中,她看不清道路,但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道,在帶著她往前走。

  許久,那白霧散去。

  蘇酒面前視線逐漸清晰。

  她身前,是一幅巨大的畫像,畫像之上以金光寫「眾生萬相圖」。

  畫面上,赫然便是人間的情形。

  街道上,人潮擁擠,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手中提著一般糕點,唇角上揚,喃喃自語:「今日是我同娘子成親第一年,娘子肯定會很高興的。」

  學堂里,幼兒們搖頭晃腦,跟著白鬍子的先生念:「人之初,性本善……」「天地玄黃,宇宙鴻荒……」。

  閨房裡,穿著紅色嫁衣的少女手持團扇,面帶嬌羞,一旁的母親擦掉眼角的淚,帶笑道:「往後你便是他家媳,要執掌中饋,體貼夫君……」

  而那金碧輝煌的皇宮大殿上,穿著黑金龍袍的男子正端坐高台,頭戴十二旒冕旒,隱在其後的面容年輕而俊美。

  蘇酒注視著那眾生萬相圖,年輕男子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微微抬起頭來,溫潤的眉眼露出幾分微怔,而後無奈的笑了笑,唇瓣輕輕張合。

  是無聲的喚:「師妹。」

  畫面抖轉,莊嚴肅穆的十八層千極塔映入眼帘,一白一紫兩抹身影一坐一立,於漫天翻滾的雲層之下,一持長槍,另一個則盤坐地,垂眸輕按懷中古琴。

  千極塔位於乾元宗最高處,更是整個修仙界的最高處,從他們的位置往下俯視,可見不遠處後山不停歇的魔氣。

  沈忘塵與蒼千雪,正在鎮壓從封魔陣中漏出的魔氣。

  而更遠的地方,蘇酒還看到許多人。

  有她入千極塔前才下山的溯林師弟,稚嫩青澀的面容一派堅定,手中劍法還是蘇酒曾經指導過的。

  他的身後,是被魔物嚇到瑟瑟發抖的普通人。

  畫面再次轉變,一分為二。

  一面是魔氣滔天的魔界,

  一面是妖氣瀰漫的妖界。

  眾生皆在為自己的事奔忙,或好或壞。

  「這,便是眾生萬相。」飄渺似雲的嗓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在同蘇酒說,又像是在同天地所說。

  「眾生皆有他們的喜怒哀樂,絕非有心之人筆下寥寥幾句便可寫盡一生。他們為生奔忙,為死奔忙,哪怕是被你們所不容的妖魔二界,亦在為自己的事情奔忙。妖界求公平,魔界求自由,而你們人界,為太平而將妖魔二界放逐,他們又怎能甘心?怎能不反?」

  蘇酒唇瓣動了動,卻沒發出什麼聲音來。

  站在她身為人族的立場,將妖魔放逐,還三界太平,這自然是對的。

  可倘若她是妖魔二族之人呢?

  「這,正是妖皇傳承的意義所在。」那抹聲音似乎是知道她所想,再次開口。

  「妖皇傳承,非滅世之力,而是守護眾生,維護三界太平之力。姑娘,你有守護眾生之心,然而,你不合適。」

  蘇酒一愣:「為何?」

  那眾生萬相圖在蘇酒面前緩緩合攏,而等到再次打開時,裡面的畫面便如同人間地獄,叫蘇酒雙腳一下子釘在了原地。

  畫中,妖魔橫行,修士慘死,人族橫屍遍地。

  而高高在上的千極塔旁,是一具死去多年的素白屍體。

  古琴早被摔得七零八碎,琴弦斷盡。

  青年搭在琴身上的一隻手,指尖仍可見斑斑血跡。

  蘇酒失聲:「師尊!」

  她眼淚一下子便落了下來。

  從那副場面中可知,哪怕是到最後一刻,沈忘塵仍在殊死抵抗。

  更遠處,漂浮於半空中的紫衣青年,胸部被紫金長槍徹底穿透,鮮血如雨,落於塵世。

  而他一手仍搭著弓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仰頭朝天射去。那些無形出現的弓箭紛紛飛上天空,卻又在下一刻形成箭雨,盡數落於他自己身上。

  直到身上再無一處完好之處,青年終究是抵抗不下去,手臂垂下,無力的從空中墜落下來。

  「蒼師叔……」

  人界,屍體遍地,不見一人。

  空蕩蕩的宮殿裡,坐著年輕溫雅的皇帝。

  他脊背挺得筆直,目光直視門外,在這最後,平靜的等待著世界的終結。

  「這,便是原因。」

  那道聲音輕輕的嘆了口氣,用溫和的語氣,問出最為致命的問題來:「發生的這一切,在姑娘眼中,其實不過是他人筆下的寥寥幾筆而已,不是嗎?」

  「我們的喜怒哀樂,我們的生死,不過是為了取悅各位的工具。你們自持自己是書外人,冷眼看我們的痛苦糾結,焉不知,何時,你們自己也會成為書中之人。」

  「到那時……」

  那抹聲音漸漸散去,平靜溫和之中,卻帶著微妙的冷漠:「看著身邊之人死去,絕望降臨,或許,姑娘便會後悔了罷?」

  蘇酒努力把眼眶裡那些滾燙的淚憋回去,還想要說些什麼,可面前的畫面卻已經變得模糊。

  隱約間,她只看到一抹紅色的身影,輕盈且快的來到了她身邊,很輕的將她抱住。

  那股熟悉的幽香,再次將蘇酒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