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千雪自然看到了遠處站在宗門前漠然往下注視的沈忘塵,可蘇酒沒看見,他自然便樂得沒看見,只低下頭去,修長手指輕輕一摸少女頭頂,語氣虛弱:「既然已經到了乾元宗,小蘇酒便不必扶著師叔了,免得叫你師尊看見了,還以為是我搶了他的弟子呢。」
蘇酒剛剛掃了一眼,並未在人群之中見到沈忘塵的身影。
雖然知道以他的性子,決然不會親自來迎接出門的弟子,可蘇酒這一次出去,又是毒發又是受傷又是被關,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在旁人面前還能忍受,可到了乾元宗門下,越靠近沈忘塵,便越希望能見到他,得他哪怕半句安慰都好。
可是沒有。
他甚至在知道了一切後,連來接她回家都不願意。
蘇酒眼眶一陣發熱,強忍著將淚意逼回去,對著蒼千雪勉強笑笑,道:「師叔開玩笑,才不會呢。師尊他,或許真的是不在乎……」
他不在乎她的生死。
對於他而言,她不過是自己從破廟裡撿來的一個孤兒,是漫長歲月里一個無聊的消遣。
所以他不在乎她,才算是正常吧?
哪怕這次沒有聽到蘇酒的心聲,蒼千雪也明白了她在想些什麼。
他與沈忘塵是好友,自然知道對於沈忘塵而言,這個唯一的女弟子絕對算是意外。
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絕對不像是蘇酒所想的那樣。
可他為什麼要告訴她呢?
蒼千雪唇角扯開一個笑,目光似隨意似挑釁般掃過遠處的白衣男子,很快收回。
「既然如此,」他懶懶笑著,將高大的身軀靠在了蘇酒肩膀上,一隻手如無意般,輕輕攬過蘇酒腰肢,是一個如同宣告主權一樣的姿態。
「那便勞煩小蘇酒了。」
立在沈忘塵身側的一眾弟子突覺周身一寒,連忙往身邊看去。
便見素來神色無什麼變化的沈師叔如今一張俊美面容格外難看,淺色眸子緊緊的壓抑著,似乎隱藏著無比多的怒意,唇線緊繃,目光死死的注視著不遠處攜手而來的二人,倏然發出一聲冷笑,甩袖離開。
「師叔?」
一眾弟子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還得待在原地等著迎接蒼千雪。
待蘇酒回到不道山,已經是過了一段時間。
她剛踏入自己的小院子,一個內門師弟便跑過來對她道:「小師姐,師尊喚你去趟不道殿。」
蘇酒原本還想休息一下,可如今沈忘塵派人來召,她也只好轉了方向,再度往不道殿上走去。
她雖然沒有靈力,好在不道山有仙鶴,即便如此,從半山腰的住處到山頂的不道殿,蘇酒還是花了一段時間。
長長的台階盡頭,便是昔日沈忘塵讓她和慕雲卿罰跪的地方。
旁邊的那個柱子上,蘇酒當初還抱過,甚至在上面磕過,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別想著玷污慕雲卿。
如今想起來,蘇酒倒覺得有些好笑了。
她的目光停在那處角落裡,在好笑之餘,又生出一絲淡淡的惆悵。
慕雲卿雖然說等他將太子扶持長大,便會重回不道山。
可那太子蘇酒也見過,是個兩歲大的奶娃娃,連話都說不齊整。
更何況,人間非但沒有靈氣,更是濁氣怨氣遍地,對於修士而言,這樣的環境比不道山思過崖來的更加惡劣。
如今的慕雲卿雖然沒有像原本的劇情一樣自毀修為,可即便如此,在凡界生活十數年,他的修為必然無法精進,甚至可能會因為吸收多了濁氣怨氣而對日後修為有害。
這些慕雲卿身為不道山首席,自然也清楚。
可他還是決然的選擇了這條道路。
將心裡頭散亂惆悵的思緒收拾乾淨,蘇酒邁步,往不道殿內走去,兩隻腳還沒踏進去,便聽見沈忘塵如冰似雪的聲音。
「不是說半日便能到嗎?為何花了整整兩日?」
蘇酒一怔,抬眸看去,便見沈忘塵一身雪衣,正背對著自己,質問著身前之人。
另一青年,身著紫衣,面容俊美而略帶幾分無奈:「你莫非是覺得我故意拖延時間?」
沈忘塵不語,顯然是如此想法。
蒼千雪嘆了口氣:「忘塵,我同你一道看著小蘇酒長大,自然不希望她出任何意外,我對她的心,與你無異,你實在不該如此揣摩於我,讓我寒心。」
蘇酒看著蒼千雪嘆氣落寞的神態,也覺得沈忘塵有些過了。
這段時間以來,來半月秘境救她之人是師叔,為她解毒之事奔忙的是師叔,就連這次在璃朝和靈妙宗,也都是師叔。
師尊明明什麼都清楚,卻還指責師叔,實在是讓人心寒。
蘇酒抿唇,進門想要說個明白。
卻聽蒼千雪似半開玩笑般問:「罷了,誰讓我是小蘇酒的師叔。對了,方才我在宗門外瞧見一個和你極像之人——」
他話音未落,沈忘塵便斷然道:「不是我。」
蒼千雪一怔,而後笑了,舉起手來:「我也沒說是你,哪兒來這麼大的火氣。真是的,也就是我……」
他瞧見了蘇酒,「呦」了一聲:「小蘇酒來啦?咳咳咳……」
蒼千雪捂著胸柔弱無比的咳嗽起來。
蘇酒這兩天聽他的咳嗽聲都快條件反射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已經倒了杯茶水:「師叔喝茶。」
蒼千雪含笑接過茶杯,指腹輕輕摩擦著杯盞,反客為主般道:「怎麼不給你師尊也倒杯茶水來?」
蘇酒這才想起來自己正牌師尊是誰,一下子心虛了。
也給沈忘塵倒了一杯,雙手奉上,頭顱微垂:「師尊,請喝茶。」
她不敢看沈忘塵的臉,怕自己會忍不住委屈。
可即便如此,在沈忘塵伸出那隻手,緩慢的從她手中接過茶盞,兩人指尖無意識的相碰時,蘇酒喉頭還是一哽。
沈忘塵身上清淡的冷香,無時無刻不在她鼻尖縈繞。
讓蘇酒想起,那幾日她被關押在不道殿時,每每入夜,沈忘塵便會睡在她身旁。
明明是被冤枉,外面還有魔族奸細,可蘇酒聞著身畔冷香,很快便能入眠。
沈忘塵於她,是師是父,是光,也是明月。
照亮她,
卻讓她只能仰望。
明月光雖亮,可太冷了。
就像沈忘塵這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