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卿緩緩站了起來,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但他還是對著蒼千雪格外隆重的行了個大禮:「弟子多謝師叔。」
今日,若非蒼師叔,他與師妹定會身隕於此。
何況,師叔還替他治好了一身的傷。
於慕雲卿心目之中,如今蒼千雪,已同再生父母無異。
「日後師叔若有任何事情,請任意驅使弟子,哪怕赴湯蹈火,弟子亦在所不辭。」
慕雲卿一字一句,格外真摯。
蒼千雪卻隨意擺了擺手。
「行了,玩去吧,師叔要處理大事情了。」
蘇酒目光沾在慕雲卿身上,小聲:「我想和師兄一起過去……」
蒼千雪低頭給她一個微笑:「乖,在師叔懷裡待著。」
「看師叔怎麼給你出氣。」
蘇酒只好抿唇,順著蒼千雪的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墨臨。
黑色的衣衫,已經被鮮血徹底打濕,甚至連他身下,都是一片血泊。
蘇酒不敢相信,一個人身上怎麼能有這麼多血。
可即便如此,墨臨仍在直勾勾的看著她,視線痴迷而熱烈。
「師姐……」他頗為費勁的喘息一聲,嗓音虛弱沙啞:「我好疼。」
聽到這一句,蘇酒以為自己不會有什麼感覺的。
可看著墨臨那樣可憐巴巴的看著她,無比委屈的說他痛,她思緒還是未免恍惚起來。
墨臨第一次學劍,學到虎口裂開時,便是這樣委屈的在她面前,給她看他受傷的手,小聲的說:「師姐,好痛。」
其實他不適合學劍的。
蘇酒學劍,一是為了沈忘塵,二來,她自己也是喜歡的。
可是墨臨不是,他學劍資質很差,當初很多長老,甚至沈忘塵,都曾勸他放棄劍道,可他卻怎麼也不。
哪怕因為學劍,同他一起進門的師弟妹們修為遙遙領先,在背後說他這個親傳不外乎此,他也不肯放棄。
蘇酒當初心疼他學劍手痛。
可明明如今兩人已成死敵,師兄一身的傷皆拜他所賜,可蘇酒看著這樣可憐的他,竟然心頭還會有一絲觸動。
蘇酒眼眶微紅,移開了視線,不再看他。
她怕她會再次做出不正確的抉擇。
殿外陡然傳來一陣喧鬧嘈雜之聲,隨即,幾百名甲衛擁護著臉色難看的慕斯安走了進來。
他一看到地上的墨臨,腳步瞬間便頓住:「大人……」
語氣驚疑不定。
他身後那身段妖嬈的貴妃臉色亦是微微一變,而後同不遠處的男子對視一眼,二人竟是化作一陣黑煙,便朝殿外衝去。
人潮一下子亂了起來。
「啊!妖怪!!」
那些甲衛在凡人面前足夠以一敵十,可他們終究不過是凡人,如何有膽量同魔物動手。
混亂間,人人互相踐踏。
害怕的人揮舞長劍,卻不慎砍在了身邊的人身上,斷臂殘肢,鮮血橫流。
一隻手,護住了蘇酒的眼睛。
連帶著,她耳邊聽力也盡數消失,只有男子低沉帶笑的一句:「不怕,師叔在呢。」
最後一個呢字,他尾音輕輕上揚,音調溫柔而繾綣,似是一根羽毛,淡淡掃過蘇酒耳尖。
那兩道魔氣四下逃竄,可蒼千雪既然來了這裡,便沒有讓他們逃走的可能。
他冷眼瞧著一屋子的人盡數死盡,這才輕輕一捏手指。
兩道魔氣瞬間散開,裡頭傳來無數人的慘叫,最後化作一陣黑霧,徹底消散。
「該你了。」
他看向墨臨,掌心向上,長槍召命回到了他的手心。
墨臨艱難爬起,明明是格外蒼白的臉,可唇角卻帶著一絲笑:「師姐心疼我了。」
蒼千雪眉尖一跳。
放屁。
他心裡回復。
這小兔崽子,人小臉皮倒是厚極了。
「師姐心疼我,就夠了。」他再次很輕的說出這句話,目光溫存而眷戀的落在蘇酒身上,而後身體瞬間散作一團黑霧。
「想跑?」蒼千雪冷笑一聲,心中眼中看他不順眼至極。
長槍出手,那黑霧頓時四分五裂開。
少年瘦弱蒼白的身軀,從黑色霧氣中湧現。
他靜靜的躺在地面之上,雙目緊閉。
再也不會用那樣痴迷的目光,看著蘇酒了。
「小師弟——」
雖然一身的傷皆拜墨臨所賜,若非是他鼓動慕斯安,慕斯安也不至於喪心病狂對他下手。
可看著同門師弟如今化作一具屍體,慕雲卿還是心頭微堵。
明明一切原本都很好,究竟是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慕雲卿不知,他緩緩閉上眼,長睫遮去了眸中的落寞。
蘇酒看著地上那具屍體,同樣有些怔然。
墨臨他,就這樣死了嗎?
蒼千雪抬手,壓著蘇酒的臉頰貼在自己胸膛上。
「你要為他而哭嗎?」他的嗓音平靜溫和,卻泛著一絲冷意。
蘇酒吸了吸鼻子,輕輕搖了搖頭。
「不。」她想,是他罪有應得。
這樣的結局,已經很好了。
蒼千雪看著懷裡嘴上說不,可聲音已經有了哭腔的少女,輕輕嘆了口氣。
他掌心落在蘇酒後頸處,輕輕一點,少女便昏睡了過去。
「師叔?」
慕雲卿擔憂看來,抬步欲走過來。
蒼千雪抱著蘇酒轉身,往殿外走去:「給你三日時間,處理好這裡的事情。」
抬步跨過門檻,蒼千雪嗓音淡漠,像極傳聞之中手上沾了三萬人命的一代人皇。
「回不道山,或是就在這裡,你自己做決定。」
慕雲卿想要追出去的腳步瞬間頓住。
蘇酒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她醒來時,窗外正晚霞遍布,照的一整個屋子都亮堂堂金燦燦的。
樓下有小販吆喝聲:「冰糖葫蘆嘞,好吃的冰糖葫蘆~」
「肉包子,兩文一個的肉包子~」
空氣中傳來冰糖葫蘆的甜和肉包子的鮮香。
蘇酒坐在床上,先前的一切,對她而言好像都只是一場夢。
門吱呀一聲打開,蘇酒眨了眨眼,目光看過去。
淺紫色衣衫的高大青年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拿著幾個肉包子,走了進來。
「醒了?」看到蘇酒坐起來,青年微微一笑,走過來坐到了她床邊。
「想吃什麼?」
蘇酒的視線落在了糖葫蘆上。
它看上去很甜。
蒼千雪笑笑,沒有同蘇酒說什麼,只是安靜的看她咯嘣咯嘣咬著糖葫蘆。
明明是那樣甜的糖葫蘆,可蘇酒還是眼眶一熱。
她也不知道眼淚是什麼時候掉下來的。
「師叔,墨臨真的死了嗎?」
她哽咽著問。
蒼千雪平靜的反問她:「你希望他死嗎?」
她希望嗎?
蘇酒不知道。
明明在看到慕雲卿受了那麼重的傷時,她是恨不得墨臨死的。
可他真的死了,蘇酒腦海中卻只有他的那句話。
「師姐心疼我,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