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丁尚書今日斷的是別人家的案子,或許會相信江姨娘的話。
可這是自己府上,在座的所有人他都有所了解,就比如周氏,兩人夫妻多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周氏對女兒的維護。寶兒生下後,周氏更是時常掛在嘴邊,有好東西都會想著給母子倆送去,有一回寶兒生病,她更是跑到郊外的寺廟齋戒半個月給孩子求平安扣。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為了一己私慾將孩子推入水中?
退一萬步說,就算周氏真的要針對江姨娘,也多的是法子,何必拿孩子來作賤?再有,張晚秋一個大家閨秀都被逼到親自動手傷人,眼看著都瘋了一半,怎麼會對孩子動手?
江姨娘對上男人那樣的目光,心裡一突,下意識解釋:「大人,真不關我事。」
丁尚書側頭看向捂著肩膀滿臉煞白的來銀:「你若是再不說實話,我就把你送官,身為下人傷害主子,按律該凌遲處死!」
說到最後一句,語氣加重。他為官多年,真正擺起官威來,一般人都受不了。
來銀聽在耳中莫名就覺得自己會被凌遲處死,尤其肩膀上海血流如注,當即嚇得渾身抖如篩糠。
雖說人為財死,可來銀不想死,當即跪倒在地:「都是……都是姨娘讓我做的。鳶飛給了我二百兩,讓我無論如何也不要招認出她和姨娘來。方才……剛才小的說是夫人指使後賊喊捉賊,其實是扛不住了。」
對於來銀招認這麼多,江姨娘也設想過,她壓下身體的害怕和不安,滿臉悲憤:「夫人,沒想到你讓我背一個傷害兒童的名聲還不夠,竟然還想讓我搭上一個謀害主母的罪名,你實在太狠了!」
周氏氣得直喘氣:「我就是死,也不會對寶兒動手!」太過惱怒生氣,她渾身都在顫抖。
丁尚書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樣激動的她,也再一次確認,江姨娘口中說的話是無稽之談。當即伸手握住了她的:「別著急。」
周氏手上一暖的同時,心裡也溫暖起來。剛才的擔憂和氣憤瞬間消散大半,哭著問:「大人信我?」
丁尚書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江姨娘面色難看起來:「大人,您不能只聽:別人一面之詞,就認定此事是我做的。蘭娘也有孩子,我怎麼可能對孩子動手?」
她悲憤道:「來銀說是鳶飛給的銀子,那把鳶飛叫來對質!」
丁尚書頷首,看了一眼門口守著的心腹。
屋中一片寂靜,丁尚書看向楚雲梨,問:「寶兒如何了?」
楚雲梨低下頭:「喝完了藥,還在昏睡之中。」
周氏剛剛才幹的淚水又有決堤的架勢,丁尚書見了,伸手幫她擦,道:「好在孩子無事。」
江姨娘看得嫉妒不已。
一刻鐘後,心腹去而復返。腳下匆匆,奔進門就道:「大人,鳶飛死了。」
江姨娘「啊」了一聲,滿臉驚詫:「怎麼會?」話出口,眼圈漸漸紅了:「鳶飛是無辜的。」她側頭看向周氏,滿臉悲憤:「夫人,鳶飛哪怕只是個丫鬟,她也是一條人命,你怎麼這樣狠心?」
心腹從袖子裡掏出一物遞上:「大人,小的發現了這個。」
那是一個荷包,上面還帶著血,大人皺了皺眉,還是接了過來。
打開一瞧,裡面是兩張百兩銀票。
江姨娘驚呼:「她哪來這麼多銀票?」
楚雲梨看夠了她的惺惺作態:「江姨娘,你是想說我們母女陷害你,收買了鳶飛之後又將其滅口,然後死無對證,對嗎?」
江姨娘反問:「難道不是?」她看向丁尚書:「大人應該知道,鳶飛跟了我多年,我們情同姐妹。我不可能為了打擊你們而傷害她。」
丁尚書捏了捏眉心,方才寶兒落水,雖然兇險,到底沒有弄出人命。可如今鳶飛死了,哪怕只是丫鬟,她也是一條性命。在這尚書府,他絕不允許有人草菅人命。
「給我嚴查!」丁尚書看著屋中的眾人:「誰殺了人,下半輩子就去家廟裡過吧。」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楚雲梨垂下眼眸,周氏眼中滿是快意。
江姨娘用帕子捂著臉,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屋中氣氛凝滯,丁尚書鐵了心要查出家裡的老鼠,將所有的下人都請了來。
只要是做過的事,就不可能了無痕跡。
一問之下,果然有人看到鳶飛和來銀暗中來往,至於鳶飛之死,愣是沒人知道。
楚雲梨提議將鳶飛家人請來。
江姨娘和鳶飛相處多年,感情深厚,鳶飛家人得知人沒了,頓時悲痛欲絕。
一家人抱頭痛哭,聲音悲戚,周氏不忍地別開眼。她確實沒有對鳶飛動手,在她看來,應該是江姨娘殺的人,目的嘛,就是為了混淆視線摘清自己。
「你別哭了。」楚雲梨走到鳶飛母親身邊蹲下:「你女兒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這麼傷心,也會不安的。」
鳶飛娘沒有抬頭,哭聲微頓過後,聲音更大了。
不過,楚雲梨有聽出來,這之後的聲音不太自然。更像是裝出來的傷心。
丁尚書在朝堂上多年,能夠走到今日,本就心思敏銳,瞬間就聽出來了一點異樣:「來人,去衙門報官,一定要查出殺害鳶飛的兇手,就算是知情人,也一樣按殺人罪論處。」
他語氣加重,比起方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鳶飛爹娘瞬間就哭不出來了。
楚雲梨上前:「怎麼,你們不想幫女兒討公道?」
兩人不敢說不想,鳶飛爹試探著道:「我們小老百姓,不敢麻煩大人。」
丁尚書沉聲道:「有本官在,一定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包庇兇手的人一個都跑不掉。知情不報者,也按同罪論處。」他看著面前已然瑟瑟發抖的夫妻倆:「你們若是知情,最好提前告知本官。看在鳶飛伺候了姨娘多年的份上,凡事都可商量。」
看丁尚書神情不似作偽,江姨娘也傻了。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丁尚書要臉面,加上自己就是官員,無論出了何事,都是能捂著就捂著。怎麼突然就變了作風?
江姨娘心裡懷疑他是故意詐鳶飛爹娘,畢竟人已經沒了,又沒有查出任何疑點,又只能唬人了。
但丁尚書那副模樣,一點都不像是玩笑。
她都嚇著了,鳶飛爹娘更甚,當即嚇得面如土色,鳶飛娘哭著道:「是姨娘!」
江姨娘閉了閉眼。
她心裡明白,自己大勢已去。
接下來,鳶飛爹娘就說了江姨娘給他們好處,讓他們對鳶飛動手的事。
鳶飛會死,是因為吃多了致人虛弱的藥。她做夢也想不到,母親特意為她配的補身藥,會要了她的性命。
鳶飛爹娘不停磕頭求饒,她娘不知是怕的還是真心疼女兒,臉上的淚水就沒幹過:「都是姨娘派人送來的藥,我們也只是聽命行事。求大人明察。」
江姨娘還是死不承認。
丁尚書已經沒了耐心,怒斥:「你這幾年來愈發傲氣,如今竟然敢殺人。再讓你留在府中,你是不是連我也要殺?」
江姨娘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弄成了這樣,一開始,她只是想給母女倆一個教訓,便讓人對寶兒動手。後來又覺得,母女倆很疼愛這個孩子,到時候肯定會追根究底。萬一查到鳶飛頭上,她也說不清。所以就乾脆殺了鳶飛,既能死無對證,還能倒打一耙。
她也算和丁尚書同床共枕多年,自認對他有幾分了解,但卻從未看到過這樣的他,像審犯人似的。看向她的眼神再不溫和,而是像看這世上最噁心的東西一般。
在那樣的目光中,江姨娘癱軟在地:「大人,我沒有……」到了此刻,她心裡也明白,辯解也只是狡辯,大人不會相信。
她滿腦子都在想著自救之法,脫口道:「我是蘭娘的母親,我不能出事!」
「沒讓你出事,你只是病了,需要去郊外的家廟清修。」丁尚書看向門口的心腹:「交給你了。」
心腹帶著幾個婆子進來,丁蘭娘急忙往後退:「我不去!」
她苦苦哀求,眼看丁尚書不肯鬆口,哭著道:「大人能容我收拾一下行李嗎?」
剛才落水之後,她回去衣裳剛換好,這邊的人就到了。此時身上連一件首飾都沒。沒有銀錢傍身,又是那樣偏僻的地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豈不是擎等著被人欺負?
不待心腹詢問,丁尚書一揮手:「帶走!」
要是讓她帶著銀子去,那就算不得教訓了。
見狀,江姨娘心底更沉。看來,大人比她以為的還要生氣。這一回,怕是沒那麼好哄。
江姨娘不甘心,被人拖著往外走時,餘光撇見主位上同樣不甘心的周氏,大叫道:「大人,晚秋推我入水的事就算了麼?論起來,我才是尚書府的人,她一個外人這般欺負於我,分明就沒把尚書府與您放在眼中。」
說完這些話,她已經被拖到了門外,眼瞅著被送走的事已無可更改,她幾乎是尖叫道:「您要是不罰她,我不服。」
丁尚書沉著臉:「太吵了。」
話音剛落,江姨娘就被捂住了嘴。
沒有了她的尖叫聲,周圍一片安靜。丁尚書看著母女二人,道:「她確實做得不對,可晚秋把人往水裡推也說不過去。」
楚雲梨垂下眼眸:「等過幾天我的院子整修好了,就帶著孩子搬出去。」
丁尚書滿臉詫異:「搬去哪兒?」
楚雲梨正色道:「我在麒麟街買的小院,很寬敞,足夠我們母子倆住。那邊離衙門近,也沒有歹人,大人儘管放心。」
「你早就打算搬出去了?」丁尚書一臉疑惑的看向周氏:「這事兒你怎麼沒跟我提?」
周氏根本就沒想讓女兒搬,又怎麼可能提?
她苦笑了下:「本來想跟你說的,這不是還沒來得及麼?晚秋長大了,主意大得很,我也是才知道的。」
如果說早就知道,丁尚書就算現在不計較,也難免心生隔閡。
丁尚書本也只是隨口一問,重新看向楚雲梨:「晚秋,我一直都把你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這就是你的家。你如今……出了那些事,住在別處也不合適,就留在府里吧。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敢說半句閒話!」
他說得真心實意,楚雲梨能聽得出來他的誠摯,但住在府中不是一兩天,她不想影響張晚秋和尚書府的感情,道:「我要做生意,住在府中多有不便。大人放心,日後我若是需要你幫忙,不會客氣的。」
丁尚書嘆息一聲,沒有強求:「搬家的日子選好,提前告訴我,我送你一程。」
若張晚秋貿貿然搬走,外人許會認為她與尚書府交惡。有他相送就不同了。
楚雲梨謝過了他的這份好意,又不甚誠心地道歉:「方才我是氣急了才把江姨娘推入水中,這事確實不對。稍後我會去郊外給她道歉。」
「不必了。」丁尚書雖覺得張晚秋過分,卻也不認為需要到道歉的地步,尤其她非要搬走,他心底愈發歉疚,本來的那點不悅瞬間就散了大半:「她對孩子動手,為了掩蓋自己的錯,還殺了人,本就是她不對,你不用道歉。」
楚雲梨會這麼說,本就是知道他會這樣接話,立刻從善如流:「好。」
周氏欲言又止:「大人,萬一蘭娘得知她娘身上發生的事,回來求情怎麼辦?」
丁尚書這會兒煩透了她們母女,道:「之前我吩咐過門房不讓她入府,她求不了情!」
作者有話要說:寫不完,剩下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