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淨土之下,下臨無地,窮涯至山脈,高聳入雲。
龍溪古鎮匿隱於山巒其中。
窮鄉僻壤,理應地廣人稀,可此時鎮子車水馬龍,來往絡繹不絕,大多卻是外鄉人,行客只進不出,說來也怪,人數並未與日增多。
時不時,能聽見巷弄里的長舌婆娘,蜚短流長的張著嘴添油加醋的胡亂一通,豆腐多了一包水,空話說了沒人信。
此時一位面容黧黑身材瘦弱的寒酸少年,正背著竹簍,框裡約莫裝著沉甸甸的重物,攥著肩繩行於過道旁。
少年姓徐,名念生,母親不過孩提便棄門不顧,父親四年前猝然離世,打那時起,只剩年幼的徐念生獨自生活,那時無依無靠的少年,很早便在村子跟鎮子四處遊蕩,時不時做些雜事粗活,靠那點微薄報酬,勉強得以生存。
如今少年身子骨一天天往上漲,外表看上去孱弱,力氣卻出奇的好,也從去年起,時常在鎮子做起了腳夫的營生,不多時來到巷口的一戶人家,徐念生站在台階,一隻手輕輕扣了扣門鈸。少年候在一旁。
過了許久屋內慵懶的聲音傳來,一個渾身酒氣,頭髮凌亂,滿臉胡茬的中年男人,睡眼惺忪,昏昏沉沉的靠在門框。
「嬸子,昨天在米鋪要了一袋米,我給送來」
男人有些不耐煩道「大早上也不嫌利索,下次別敲門,隨便在門口找個磕磣地放就行」接著轉身往院子躺椅,一屁股坐了下去。
男人指了指裡屋,將手橫在眼眶,就要眯著。
徐念生往屋裡趕,將米放在灶台,站在男人面前。想要開口,話掛在嘴邊,硬是憋不出話,有些無奈。
「怎麼還不走?那娘們沒給錢?」
點了點頭-----
「你別問我,昨晚喝那桂花酒,要了我半條命,那邊欠著好些銀子,酒是好酒,貴是真貴,臭娘們兒,掏那錢也不嫌寒磣,也就夠喝一蠱劣酒。」
站起身,憤然開口「整天賣豆腐,光是路過流哈喇子的爺們兒就能湊一堆,準是撈了不少,若是沒有,莫不是在外面養小白臉,再沒有,要我說別賣豆腐了,退而求其次,賣就行了,要是那樣也夠我在酒鋪,喝幾壺上等的桃花釀」男人越說越激動,似是酒氣未散。
「行了,那你跟嬸子說一聲」
少年依稀聽人說過,男人是鎮上出了名的窩囊廢, 沒有本事,沾染一身陋習,兩口子不是本地人,早些年好賭,欠了一屁股債,實在沒法子帶著妻子移居至此,來到小鎮賭是戒了,可又改嗜酒,鎮子的各處酒莊都欠了零零碎碎的銀兩。
整日遊手好閒,沒有營生,靠妻子養活,妻子在鎮子集市賣豆腐,每日賺的銀兩,一部分用來補貼家用,其餘都給男人在酒鋪肆意揮霍。
徐念生,面色潮紅,有些慪氣,不多停留,邁門而出,關上院門後,走了幾步,回頭望了望,向著小鎮之外走去。
徐念生家住小鎮之外的村落,約莫半個時辰,山路崎嶇,少年遊刃有餘,已不知四年來,循環往復多少個來回,隨著年齡增長,卻覺得路越來越窄。
走了沒一會,少年步伐漸漸慢下,目光遠眺,眼前赫然出現一座山嶽,只見一座座山巒匯聚於山嶽,附近山群與山嶽相比,顯得鶴立雞群,山嶽高聳入雲,似乎與天際只有一線之隔,,聽人說山嶽被稱為「烈紱山」甚者傳言,登臨絕鼎者,便能見傳說中的謫仙人,對此少徐念生倒是不在乎,先別說仙人真偽,光是登上山頂,恐怕難如登天,山腹往上,如一柄巨大長劍,高聳入雲,直插雲霄,若要登鼎,除非能夠凌空,從山腳一躍而起,直至山頂。話又說回來,能凌空的人,那跟仙人又有何區別,空穴來鳳的胡話。
少年青澀的面龐,注視著山嶽,楞了神,過了許久才回過頭來繼續趕路。
黃泥堆砌,茅草搭頂的院子,放下背簍,歇了兩口氣,摸了摸肚腩,覺得餓,從灶台鐵鍋拿了兩個饅頭,啃了起來,天微微亮,少年起身趕往小鎮,臨走時添了兩把柴火,回來已是晌午,此時受眾本該溫熱的饅頭,如今變的冰冷且硬,這樣的生活早已習慣,有時忙的時候,喝杯茶水的功夫都沒有,一天也落不下兩頓。
院子的門,傳來腳步聲,簡短而平穩,徐念生急忙放下手中饅頭,走出院子。
「阿婆,你怎麼來了」徐念生顯出意外之色。
「你這孩子,一天也見不到個人影,看你一早出去,怕是連飯都沒好好吃,莫不是又在啃那饅頭干!」老婦人端著一口小砂鍋,慈祥的看著少年。
「真沒有,阿婆,米鋪那邊管飯,吃過才回來的」徐念生小臉通紅,不自覺摸著鼻子。
「你余爺爺今早在山裡逮了一隻山雞,你嘗嘗」老婦人端著砂鍋,遞給徐念生。
少年難以啟齒,又不好意思拒絕。
「你余爺爺趕明起要上山,你若有時間就跟去」
話到這裡,徐念生心安理得接過砂鍋,咧嘴笑道「這兩天鋪子不怎麼忙,後天我就跟去」
「好,那我去跟老頭子說一聲」老婦人說完,起身離開。
看著遠去的背影,心頭溫熱,作為鄰里,老兩口始終關照著少年,無論是徐父在世時,還是如今,幫鄰如幫親,徐念生打心裡把老兩口當做親人。
掀開鍋頂,將硬饅頭泡在湯里,接著一手夾肉一手塞饅頭,只覺得舒坦,飯飽後,酣睡一個多時辰後,如往常趕往小鎮。
行至小鎮,先是到米鋪,確定訂單後,便開始四處晃蕩,此時正值中伏,天氣炎熱煩躁,或許由於靠海,平日晌午之後才開始覺得悶熱,徐念生身穿馬褂背心,褲腳挽至膝蓋,像是田裡的莊稼漢,汗水如雨滴,從脖頸滲透至後背,卻是任由不顧,就這樣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黃昏已至,忙碌終於告一段落。
徐念生渾身濕漉漉,面色卻顯露暢快之色,找了一處茶水鋪子坐下,茶水入口,疲憊一掃而過,只覺得舒坦。
「聽人說,龍溪口外邊兒死了外鄉人,這事你們知道嗎?」
四個壯漢圍坐在一旁,其一人端起茶杯飲過一口,錚錚開口
「可不是嘛,今早都傳開了,我還打算去湊湊熱鬧,剛到不遠,衙門就攔在前頭,估計現在屍體早扔海里了」
「跟你們說,屍體抬出來的時候,你們猜怎麼著?」半賣關子,悶聲埋頭,眾人相視一眼,猜不出所以然。
「那屍體,跟雞抹脖子似的,血淋淋的,那叫一個慘」
「真的假的?」
這時有一人警惕,掃了掃街道,神色不寧,將身子伸出去,謹慎開口「跟你們說件更玄乎的事,前陣子我見幾個外鄉人鬼鬼祟祟,我便偷摸跟去,一溜煙功夫,人影就不見了,那可是七八個人啊,在我眼皮子底下就那樣平白無故消失,這事夠玄乎吧」
徐念生坐在一旁,無意聽見言談,顯得不在乎,畢竟關於外鄉人的故事自己已經聽到了太多,味同嚼蠟,不過外鄉人死在鎮子外邊兒,倒還是第一次聽說。
徐念生將壺中的茶水喝完,沒一會便起身離開趕往回去的路,暮色已至,少年卻如夜貓子,持續行進至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