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買衣服什麼的都不是最緊要的，辦嫁妝就更不著急了。
潘家母女當晚商量得最起勁的，還是怎麼說服玉蓮拿錢。
「你姐這人實心眼，說一不二的！當年，她親爹娘嫌她不帶把，吃的還多，這麼丁點大就給扔外邊荒地里去了。你爸拉牛車送我去鎮上衛生院打針，回來路上就見她在草堆里哇哇哭。我們問她，還記不記得家在哪。她說記得，可她爹媽不要她了，她也不要她們。」
潘母說起當年的事，感慨萬千：「我當時以為，她只是說氣話。沒想到，後來她十幾歲時，她親爹媽來了，說想領她回去。她死活不肯，還指著他們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潘玉蘭對此印象頗深，也哼了聲。
「他們活該！咱兩家隔著不算遠，同在一個公社的，早十幾年幹嘛去了？還不是見著蓮姐成大姑娘了，好說親了，就想倒手白賺一筆彩禮了？虧得蓮姐腦子清醒，沒上他們的鬼當！蓮姐後面那個妹妹，不是被他們嫁給了個瞎子嗎？」
「是啊！後面他們又來過一次，你當時在師範學校讀書，沒見著。嫁過去那邊第二天，他們也去鬧了，她婆婆為這事一直不高興。這些糟心事，你姐讓我別告訴你，就怕你抄起鐮刀衝去他們家討公道嘞！」
潘玉蘭眨眨眼，也不覺得心虛。
家裡沒男丁，親緣最近的二叔家和舅舅家幾乎都是奇葩，根本沒法借力，爸媽又老弱病殘占了個齊全，她不學著潑辣點能怎麼辦？
「總之，那丫頭認死理，又不愛占人便宜，跟你一樣，我就怕她不肯鬆口。她不願意要，咱也沒法硬塞給她。她還跟公婆住一起呢，萬一被發現了，這錢還不知道最後落到誰手裡。你明天去了她家，可得耐著性子好好說~」
潘母憂心忡忡地總結。
潘玉蘭滿口答應。
次日早上，依舊是潘母出攤，她騎上新單車就往玉蓮家去。
剛進村，就聽到不遠處樹底下有人在議論，說什麼受傷、毒蛇之類的話。
潘玉蘭有些忐忑，趕緊拐了個彎湊過去，問某個面善的大媽咋回事，誰受傷了。
大媽也認得她：「哦，這不是玉蓮的妹子嗎？聽說你考進城裡當老師啦？厲害啊！喔，就是昨天我們村有個漢子，進山挖草藥，結果被蛇咬啦！那蛇毒得很——」
大媽是個話癆，洋洋灑灑就開始講故事。
潘玉蘭聽到出事的不是玉蓮一家人，就鬆了口氣，只有點納悶。
這倒霉蛋先是被蛇咬，又是不慎摔傷，怎麼聽起來跟上次趙老六，哦不，宋瑩編的那啥夢幾乎一模一樣？
也太巧了！
耐著性子聽了半刻鐘，又從對方口中得知玉蓮姐今天並沒進山，她客客氣氣告辭。
單車踩出去一段，還聽那大媽小聲跟旁邊人說。
「玉蓮好福氣嘞！這養妹卻比她親兄弟姐妹強多了，不說人現在進城了，從前每回過來都沒空過手，今兒還提了那麼大一扇骨頭和肥肉來……」
潘玉蘭到玉蓮家時只見著最小的春妞，說是爸去做飯，媽和爺奶叔叔他們去曬穀了，姐姐和姑姑去林子裡撿菌子。
她看一眼空蕩蕩的灶房，很快猜到，春妞口中的做飯大約是被人請去操持酒席了。
正是夏收季，有的地方夏糧收得早，就有閒心閒錢操辦喜事了。
潘玉蘭停好車，把東西放好，正要抱著春妞去曬穀場。
玉蓮卻戴著頂草帽匆匆回來。
「玉蘭，還真是你來了。我剛剛聽村里人說，還以為她們瞧錯了呢。你早上不是要補課嗎，咋來了？」
潘玉蘭解釋：「暑假呢，也不能天天補，不然孩子該憋屈死了，學不進去。之前那事多虧你和姐夫幫忙，塵埃落定了，還不許我來再謝謝你？」
玉蓮似乎猜到什麼，欲言又止。
潘玉蘭若無其事拉她洗手進屋，還用大白兔奶糖哄得春妞待院子裡玩。
她道出來意：「那君子蘭賣出去了，得了三萬六，我先存起來了。我跟媽說定了，裡面一萬八是你的。回頭你帶上存摺進城，就說賣草藥，我把錢打——」
玉蓮先是瞪大眼睛，顯然被這筆巨款嚇住了，反應過來卻一口拒絕。
「不成！我早說了不要的！那花既然送給了你，就是你的！你能找到人把它賣出好價錢，這是你的本事！與我無關！」
「姐是要跟我生分了嗎？」
潘玉蘭咬著下唇裝可憐：「早些年，家裡條件不好，你沒少補貼我和爸媽，挨了不知多少你公婆的白眼，也虧得姐夫心大，不在意。如今我和媽日子好過了，還是托你的福，你卻不肯來沾邊……」
「你、你裝可憐也沒用！這錢我真的不能拿！你要實在過意不去，回頭大花、春妞兩個出嫁，你給她們多添點嫁妝就是了。」
玉蓮有些為難，依舊咬著牙不肯鬆口。
潘玉蘭：「大花虛歲才八歲，這得等到猴年馬月？」
「咋？你一個做小姨的，還不樂意給外甥女添妝了？」玉蓮以牙還牙，用同樣招數故意激她。
潘玉蘭暗道母親說得對，蓮姐這人心志堅定，放在解放前恐怕也是個堅貞不屈的女英雄，於是使出第二套方案。
「姐，我知道你不肯要現錢，是怕瞞不住你公婆他們，不好交代。要不這樣，我跟人打聽過了，現在城裡工作比前些年好買，只要幾千塊就能買到——」
玉蓮聽到「幾千塊」這一關鍵詞，正要下意識拒絕，卻聽得潘玉蘭語氣變得誘惑。
「你要是進了城，大花、春妞也能進城上學。不是我看不起咱們鄉下，城裡的空氣、鄰里這些就不如鄉下，就是這教育資源要好得多！」
南城一小那邊，潘玉蘭已經提前過去了解過情況，好提前備下學期的課。
她就發現，同個年級，用同樣的課本，南城一小的進度就是要比大隊小學快，可以說教得有點超綱了，老師還會鼓勵學生們上奧數班，參加各種比賽。
未必個個小孩都有數學天賦，但，至少有了更大空間供他們成長，留在鄉下的選擇太少了。
玉蓮被說得動了心。
進城工作的榮耀、能賺到的錢，她其實不大在乎。可，為了那點堅持，她的孩子就該失去本可以更好的前程嗎？
「你說的工作，真好弄？」她猶豫著問。
潘玉蘭心中一喜，正要點頭。
不料，玉蓮婆婆突然衝進來，激動萬分地說。
「玉蘭啊，你弄了個工作給你姐？她笨手笨腳的，不如我們家萍萍伶俐，又是個結了婚的，家裡一大攤子事呢，哪能把孩子男人扔下啊？你看，這工作能不能給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