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姥爺，身體不大好。」孟巧蓮這麼一說，玉嬰的心就格登一下。
其實姥姥姥爺和爺爺奶奶，都是八十多歲的人了，身體不好也是正常現象，只是家人接受不了罷了。
尤其是玉嬰，從小到大，被姥爺呵護在手心裡，對姥爺的感情無比深厚。
當年要不是姥爺的啟動資金，哪有現在的企業。
「先去看姥爺吧。」玉嬰馬上對開車的老三說。
姥爺沒有住院，躺在家裡。
現在的東北已經供暖了，進屋就熱氣撲面。大舅二舅都在，兩個舅媽在商量著什麼，見玉嬰他們進來，忙迎上來。
「姥爺怎麼樣？」玉嬰一一打了招呼就問道。
「一會兒糊塗一會明白的，我們商量著，想送他去醫院，可是姥姥不同意。」大舅媽擔心地說。
「我去看看。」
玉嬰說著走向裡間屋。
這個小屋，帶給她很多童年的快樂，姥爺的那些表，都是她的最愛。
她推開個門縫兒，就見玉嬰姥姥坐在床邊，看著昏沉沉的姥爺發呆。原本很犀利的眼神，格外的溫柔，仿佛幾十年的溫柔，都化成了這一刻，盡數要給眼前人。
他們兩個這一輩子，一直就是反過來的，姥姥太強勢，姥爺受氣。
姥姥覺得嫁給一個修表的委屈了，姥爺覺得自己委屈了姥姥，倒是一拍即合。所以家裡大事小情，都掌控在姥姥手裡。
看似家裡的一切都是姥姥作主的，其實不然，玉嬰知道，是姥爺做了後盾，讓姥姥在前面霸氣的，不知道這個道理，到現在她懂沒懂。
「玉嬰。」姥姥聽到門響，回過頭，一見玉嬰眼眶就濕了，向她伸出滿是斑點的手。
「姥姥。」玉嬰走過去，接住她的手。
「你回來我就安心了，你姥爺想你。」姥姥說著，眼淚就緩緩流下來。
「怎麼不早通知我啊，我早點往回趕。」玉嬰心疼地說。
「你姥爺說了，咱玉嬰不是貪玩的孩子，不回來就有不回來的道理，別催她，誤了大事不好。」姥姥說著，見姥爺動了一下，忙湊上前俯在他耳邊說，「你寶貝外孫女回來了。」
「姥爺。」玉嬰叫了一聲，把臉貼上姥爺放在被外面的手，眼淚也止不住了。
「玉嬰啊，回來的正是時候。姥爺想跟你說說話。」姥爺本來乾枯的眼神，看到玉嬰，竟然燃起一線光明。
玉嬰雖然沒經過這些，可是聽老輩人講，有迴光返照一說，看來姥爺的時間不多了。
「玉嬰，你陪陪姥爺吧。」姥姥站起身，踉蹌了一下，玉嬰忙扶住。
「別擔心我，坐時間長腿麻了。你好好陪她。是我的主意，去醫院，他會不舒服的，這張床他睡了幾十年，就讓他在這裡快快樂樂的去吧。」姥姥在玉嬰的耳邊輕聲說，又拍了拍她的手，這才蹣跚著走了出去。
玉嬰忙頂替她的位置坐下來，拉過姥爺的手。
姥爺的手冰涼，原來玉嬰小時候，每到了冬天，姥爺都會給她暖手。
現在是她來暖姥爺了。
「把最上面的盒子拿下來。」姥爺用手一指立柜上面。
上面有個木盒子，久不動都落灰了。
玉嬰搬個板凳，爬上去，發現箱子很重，根本拿不下來，只好開門叫陸逍遙。
陸逍遙在門口待命呢，聞聲進來，拿了盒子，就跟姥爺告退出去了。
這最後的時光，要留給這爺孫二人。
玉嬰把盒子放到床邊，打開來。
這是姥爺最寶貝的幾塊表，玉嬰見過不止一次了。
「這是我從一個德國醫生手裡收來的，他說沒用了，換幾個錢吧，我給了他一塊大洋。」姥爺拿起一塊懷表，遞給玉嬰。
玉嬰接過去，認真看著上面的陰刻字母，後悔沒學學德文，至少能跟姥爺聊一下。
「這塊就厲害了，是一個軍官太太的，她還有一塊女士表，壞了，我給修好的。她說沒錢付修理費，就把這塊男表給我了。」姥爺又拿起一塊表。
這些表的歷史，玉嬰都耳熟能詳了，可是她還是聽得很認真。
「玉嬰，這些都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它們。」
「我會的。姥爺，你從來沒說過這塊表是怎麼來的。」玉嬰從盒子底下翻出一個小錦盒，裡面有一塊坤表，她早就見過，可是從沒聽姥爺提起過。
那表看起來很普通。
「那是我送你姥姥的，她嫌棄不好，不肯帶。她呀，就是虛榮。」姥爺最後一句話，是壓低聲音說的，還做了一個鬼臉，玉嬰不由得笑了。
「姥爺，你不怕姥姥聽了罵你？」
「罵了一輩子了，她還能追著我罵嗎？玉嬰你要多笑，愛笑的人運氣好，我大寶貝，一輩子都要好運。」
「知道了，姥爺，我會好好的。」
「唉，我最遺憾的是沒見到你的孩子。把這些表給他們看，給他們講太姥爺的事，好不好？」
「好，一定。」玉嬰調皮地伸出小手指去拉勾，這是祖孫二人最喜歡的把戲。
姥爺哆嗦著舉起手，跟玉嬰拉了一回勾。
玉嬰感覺到他的力氣不足了，強忍著淚，把他最心愛的那塊表，拿出來，放到他的手裡。
「我告訴你個秘密，這表看著普通，其實不是，裡面是瑞士芯兒的，我給換了，換了……」姥爺說完最後兩個字，突然頭一沉，緩緩閉上眼睛。
他的樣子十分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玉嬰流著淚，打開房門。
大舅他們已經哭聲一片，孟巧蓮俯到姥姥懷裡，泣不成聲。
「別哭了，你爸這輩子沒大出息，就是想自己的孩子過得開心，你們這一哭，他得多不安心啊。這是喜喪。」姥姥沒有哭，臉上幾乎沒有表情。
玉嬰知道，她受的打擊太大了。人往往在最悲痛的時候，是麻木的，這是人的自我保護。
總要等某一天，看到某件東西，或是想起某件事，會突然如決堤一般，被悲傷給吞沒，玉嬰囑咐大舅媽照顧好姥姥，就跟著大舅他們開始忙喪事。
這時宋玉橋也趕過來了，直接就把差事攬過去。
「讓大舅二舅跟著吧，他們跟著才安心。」玉嬰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