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幽遠遠地看著那道黑色的「人影」。
它就像一道從地面立起來的影子,模仿著人的一舉一動。
沒有五官,也看不清衣著,只能聽見它的聲音。
是年輕的男聲。
孔幽整個人還處在茫然的情況中,但是他卻不由自主地回應著對方的話。
他說,這不是岩石,而是鸞鳥的身體內,我們被它吞下去了。
然後,他聽見對方語氣悠哉地回——
「哎呀,那我們這回真是死到臨頭了,真好。」
「……」
孔幽這次沒有回答,他能意識到,附著在他身上的那個「靈魂」,在幫他開口的那位,此時此刻也被對方說話的口吻和態度無語到。
然後,他看見那道人影緩緩地躺在了地上。
他走近了點,這不是他能控制的。
但是孔幽也沒有想要控制,他想看看,「自己」究竟想做些什麼。
走近之後,他低著頭,和對方那張漆黑的臉對上。
「沒想到鶴雲宗的首徒竟會如此懶散。你這樣……真的不會被你的同門殺死麼?」
他聽見「自己」這樣開口問對方。
鶴雲宗……首徒……
難道對方是孟凡?
黑影短促地笑了一聲。
「你竟然知道我們鶴雲宗親和友善的門風?看來我們很有名。」
他躺在地上翹二郎腿,這會兒交換了一下腿的位置,兩手壓在腦袋後面。
「我死在這裡沒關係啊,我們鶴雲宗人才濟濟,大家說話又好聽,總能再選出個首徒來的。
但是你呢?鴉首山現在還離不開你吧。」
「……」
這又是「自己」在沉默。
「沒什麼離不開的,他們巴不得我死在這裡。」
孔幽的眼神晃動,他聽到「自己」平靜的語氣,沒有任何沮喪,仿佛他對身在鴉首山的處境,和眾人對他的態度,早就心知肚明。
但是在他的記憶中,他沒有說過這句話的印象。
也不記得自己曾鑽進鸞鳥的肚子裡。
黑影聽見他說了這句話,挺腰坐起來,抬頭和他對視。
「你的心障很重啊,你知道這對於修真者來說有多危險吧。」
「我知道,但我已經……不想走下去了。」
孔幽聽見「自己」在說。
「我看不見前面的路了。」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孔幽自己的心裡都十分震驚。
他竟然會說出這麼絕望的話。
說完這句話後,兩人都安靜下來,黑影也沒有開口。
這時孔幽聽見了外面有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同行的人來救人了。
當然,他也分不清,這到底是回憶里的救援,還是現實中的救援。
眼前的黑影突然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本來我都打算在這裡等死了,但是我見不得別人比我更有死的念頭。」
孔幽看見他做了一個拔劍的動作。
黑影的右手虛握著,孔幽沒有見到任何寶劍。
但這時,仿佛有一柄鋒利的名劍,自動彌合在了他的記憶之中。
「鴉首山的首徒,你說沒有路,不是真的沒路,是因為你停下腳步了。」
黑影挽了個劍花,擺好出劍的姿勢。
「你只要向前走一步,就會發現,無數條道路在你的眼前延伸。
選擇哪一條都好,只要別再走上來時的路。」
孔幽看著他的動作,身體自發地動起來。
在這無盡的黑暗之中,突然生出了許多虬結的樹根。
水靈力纏繞在根的表面,迅速凝結成冰,讓它們擁有了鋒利的外表。
孔幽隨著黑影,一揮劍,那些結冰的樹根頓時向外伸展,成了無數把銳利的冰劍,直直地刺向鸞鳥的身體!
在黑繭之外,眾人正在議論著繭內的孔幽。
「過去好久了,該不會真的死了吧?」
「這妖鸞難破啊。」
「可惜啊,真被燒成灰了。」
「不、不對,裡面有動靜!」
有人突然高喊著讓所有人向後,這時眾人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寒氣。
突!
所有的冰樹根從妖鸞的體內刺出,那體型巨大的鸞鳥痛苦地叫喊一聲,黑色的繭被破開。
在碎掉的冰渣之間,有一道人影在剎那間衝出。
他宛如一隻展翼的白鳥,以眾人用肉眼都追不上的速度,飛快地向閣的最高處進發!
「是孔幽。」
林瑞平一直在盯著下面的動靜,當孔幽破繭而出時,她的嘴角難得揚起一絲弧度。
高處的風吹過來,她的身體一寒,才驚覺自己方才到底出了多少冷汗。
卓之苹驚訝地望著眼前這一幕,他伸手就能觸碰到那些被寒冰包裹的樹根,還伸手碰了碰。
他用手掰斷一根,拿到手裡。
冰和根一併融化消散,這說明它們全部都是靈力的一種外顯。
卓之苹不禁咧開嘴樂。
孔幽,升到秋域了!
他的笑容有點過於燦爛,意識到這點後,立馬按下嘴角。
不行不行,孔幽現在還算是他們宗門的強勁對手,不能表現得這麼開心。
不然弟子們該說他胳膊肘往外拐了。
卓之苹看向旁邊,本來想恭喜盛榮一聲,他們門內的大弟子境域又突破了。
結果一轉頭,只看到了盛榮坐著雲飄走的背影。
卓之苹心裡也覺得奇怪,這盛榮,都說他是甩手掌柜,鴉首山的事他幾乎不怎麼管。
但他似乎又很關心這個門內首席。難道是霍老宗主生前有過什麼交代?
不管怎麼說,卓之苹都不免在心裡為孔幽慶幸。
幽師弟,你遇到的也不全是小人和壞人。
孔幽一鼓作氣衝到閣的最上層,這裡面的銅人只剩下最後一個。
這時他的身邊,突然又出現了那位雲松門的弟子。
「別想拿走!」
對方面目猙獰地衝過來,孔幽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一揮袖,盤結的樹枝連成了網,對方防備不及,重重地撞在了網上。
孔幽在一聲慘叫中,拿到了最後一個銅人。
這時蕭則和曲宵才趕到。
「你們兩個,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孔幽嚴重懷疑這兩人悄悄躺平。
但看兩人的樣子,又不像是故意的,他們都受了傷,看起來有點狼狽。
曲宵咬牙切齒地開口。
「我真寧願是故意的,一個被三個包抄這種事,誰愛接誰接。」
蕭則卻沒解釋什麼,他似乎變安靜了許多。
懷裡的銅人在不停地踢蹬,孔幽都快抱不住了。
就在這時,主考官的聲音響起——
「閣試結束,恭喜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