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夏交替的時候,老爺子帶他出去玩了一趟,回來後沒多久發生的事。」
「是五月嗎?」
「對,就是那時候,五一假期後,他一病就是半個學期,有幾次休克,老爺子差點給他辦休學,少爺不願意。」
王姨嘆了口氣,繼續說:「後來,少爺說要住到璽園去,我就是那個時候跟去的,老爺怕他出事,跟老太太一起也住到璽園去了,少爺的病治了很長時間,慢慢的好了,可他人變了好多。」
許靜安愣愣地看著王姨不斷開合的嘴,無數個念頭在她腦海中瘋狂交織、碰撞,像是有一場風暴在肆虐,過往的認知和眼前的消息激烈衝突,思維如同陷入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清。
她一直以為是郁辭忘了她,因為她對他來說只是路人甲。
他認不出她也不奇怪,成年後的她和十三歲時的她,變化太大。
郁辭甚至以為她是男孩。
卻原來是他病了。
所以,他說他忘了一些事情,記不起明城的事。
也把在明城碰見的她忘了。
小時候,外婆把她當男孩養,剪著十幾年如一日的男生頭,外婆不讓她穿漂亮的女孩衣服,說穿男孩子衣服可以幫她省掉很多麻煩。
但她發育後,婀娜的身段日益顯露出來,胸部一下子膨脹起來,比同齡的女孩子要更明顯。
再怎麼穿男孩子衣服,她身上女性的特徵也蓋不住。
外婆便給她訂大一號的男生校服,但她十五六歲的時候,胸部飽滿起來,寬大的校服穿在身上,壓根就遮不住。
外婆怕她被不懷好意的男人盯上,每天都讓蘇墨白接送她。
出事那天,小舅舅有表演,讓她下了晚自習就直接回家,她鬼使神差地跟幾個同學去學校後門吃綠豆涼粉,跟她們分開後,她走到了那個路口。
那也是她人生的十字路口。
如果沒有那次變故,她不一定會來雁城。
那她也不會和郁辭攪合到一起。
王姨見她痴痴地站在那,漂亮的眸子一直盯著自己,不由安慰道:「你放心,少爺的病全好了,他那年可能學習太累,從小老爺子對他寄予厚望,壓力很大,加上……唉,少夫人,您多包容他一點。」
王姨用手揩了一下眼角,「我從沒見過他對人像對你這麼在意過,年輕夫妻,有時會因為脾氣、性格、習慣鬧矛盾,也有可能因為誤會,不理解對方而分開,有時候多站在對方的角度上想想,就都好了。」
許靜安感激道:「謝謝你,王姨。」
王姨笑著拍了一下大腿,「瞧我,碎碎念,少爺說我暫時回璽園,過不多久你會過去。」
許靜安嗯了一聲,轉身回了臥室。
她打開QQ,輸入帳號和密碼,登錄許久未曾登錄的號碼。
那個九位數的號碼,她加了無數次,從來沒有回應過。
記憶拉回十三歲那年的五月。
明城剛結束連綿的雨季,久違的太陽出來了,溫暖著城市。
路兩邊的馬鞭草炸開,一路走去,入眼都是紫色花海。
外婆說有朋友從遠方來,打扮得精緻去見,帶上了她,就在離老房子不遠的舊茶樓,木屋的樓梯吱嘎吱嘎的,她跟在外婆身後上樓。
郁榮生親切地喚她,「丫頭。」
其實除了六歲那年在靜園,她還見過郁榮生好幾次,他有時路過明城,有時跟侯老一起去明城,都會跟外婆小聚一下。
她是外婆的跟屁蟲。
外婆和郁榮生敘舊的時候,她下樓,爬到馬路對面的榕樹上,那個角度,她剛好可以看到對面的茶樓,二樓的窗邊,外婆和郁榮生面對面坐在那。
下午的陽光溫溫的,熏得人有點想瞌睡,她從兜里拿出一顆糖,塞進嘴裡,輕輕地吮著。
十五歲的少年走到榕樹底下,仰頭看著她。
「小弟弟,你爬那麼高,不怕摔下來嗎?你家大人呢?」
許靜安其實早就看到他從遠處走來,她坐的那根榕樹枝幹又粗又壯,從主樹幹上分枝斜插上去,中間有一段很平的枝幹,視野開闊,剛好躲過陽光。
好乾淨的男生!
她那時候想。
白T,黑色運動褲,踩著一雙白色運動鞋。
他背著大大的旅行包,個子很高,昂著頭,漂亮的眸子看著她,說完那句話後,他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陽光照過樹葉,影子斑駁又投影在他臉上,他眼尾有顆小圓痣,隨著笑容的擴大生動地跳著。
他比雁城一中的校草好看多了,隔壁幾個學校的校草加起來也沒他好看。
他臉上那顆痣和她小時候見到的那個小哥哥眼尾的痣好像。
「這棵樹我經常爬,你不知道,坐在這上面好舒服,有風,有榕樹清香的味道,可以看很遠,還不會被曬到。」她說。
少年笑起來。
他嚇唬她,「一棵大榕樹可以活上千年,你小心它成精了,把你吞了。」
「切,你別嚇唬我,這顆榕樹是我的老朋友。」
少年伸長胳膊在樹幹上摸了摸,那上面長著薄薄的一層青苔。
「小傢伙,你多大了?肯定是沒摔過,沒長教訓,這樹幹上有青苔,很滑的,記住,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許靜安笑嘻嘻回道:「我不是君子。」
「也是,你還是個小不點,有十歲了嗎?」
許靜安氣呼呼地從樹上起身,站在樹幹上,「你看我像十歲嗎?我都一五六了。」
少年哈哈地笑起來,「少看你了,原來你這麼高了啊,十幾?」
爽朗又明快的笑聲,那時候的郁辭是真的愛笑啊!
「十三。」
「嘖嘖,男孩子十三歲才一五六,有點矮喲,我十三歲的時候都一米七了。」
「你知道什麼?我肯定不矮!」
少年將背包放到榕樹根下,從包里拿出兩瓶飲料,蹭蹭兩下爬上來,遞給她一瓶,「小兄弟,請你喝。」
許靜安接過飲料,看了一眼,樸素的包裝,紫紅色的飲料,「沒喝過,你這人太奇怪了,這麼重的飲料隨身帶著,不累嗎?」
「不容易買到,飲料我只喝這個。」
許靜安坐到樹幹上,擰開瓶蓋,咕咚喝了一口,酸酸甜甜,還有很淡很淡的中藥味。
「好奇怪的口味,跟你這個人一樣。」
少年也坐下來,炯炯有神地望著對面的茶樓,悠悠道:「我就喜歡它的與眾不同,小兄弟,你們明城人,是不是都喜歡去那種茶樓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