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縷白月光
季扶風萬萬沒有想到,蘇蘿的嘴炮並沒有因為暫時性的失憶而停歇,反而……更加勇猛。
尤其是現在,她一臉無辜地說著那些話,句句都像是刀子要往他心口窩子上捅。
「你還好嗎?」
蘇蘿關切地問,「我看你表情不太好啊,怎麼了?
不舒服嗎?」
季扶風沒有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
輕輕捶著胸口,他對著自己的哥哥真情實意地說:「嫂子口才真好。」
老老實實的,小蘿蘿也不敢叫了,剛剛伸出條腿在危險的邊緣試探了下,瞬間被蘇蘿打殘。
季扶風這次過來,還帶著季同光的問候——季同光抽不出身來看望蘇蘿,讓季扶風替自己跑跑腿,問候一聲。
其實蘇蘿也沒什麼需要問候的,現在的她甚至連季同光是誰都不記得了,聽到這個名字後,還轉過臉問季臨川:「季同光是誰?
你的其他弟弟嗎?」
這些都不是重點。
季臨川俯在蘇蘿耳畔,輕聲提醒她,當年寫的那封情書被截了胡。
剛剛還笑眯眯和季扶風說話的蘇蘿,頓時變了臉色。
季扶風跳了起來,苦著一張臉:「哎,哥,你怎麼這樣呢?
我都說了好幾次對不起了,你們倆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我這一次唄……我還只是個寶寶……」
他話沒有說完全,蘇蘿惱怒異常,順手抓起旁邊的血橙,噼里啪啦砸了季扶風一身。
季扶風原本想躲,觸上季臨川的目光,又慫慫地抱著頭,哀嚎:「別打臉,其他哪都行。」
他聰明著呢,要是不讓蘇蘿解了氣,估計季臨川能拔他皮抽他的筋。
思量至此,季扶風一陣唏噓。
小時候多好,一家人寵著他,疼著他,季臨川對他也好,他就是家裡面的金疙瘩小祖宗,現在季家的小祖宗變成了蘇蘿,他成了土疙瘩。
季扶風最後是大張著兩條腿,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地離開了靜安公館。
某一個血橙砸中他的胸膛,反彈到擋臉的胳膊上又反彈回去,正好砸到極其脆弱的地方。
——作的孽,總會有報應的。
年少輕狂毀人姻緣,現在,他的報應過來了。
—
季臨川從浴室出來,瞧見小公主沒有乖乖地穿睡眠襪,腳肆無忌憚地露在外面,晃啊晃,柔軟的淺粉色裙擺只遮到了小腿的位置。
她在愁眉苦臉地看著屏幕,碎碎念:「天吶,這部動漫都到第六季了,我漏了好多好多沒看的啊……」
看過的也忘掉了,只好從頭開始補。
帶著清新雪鬆氣息的男人上了床,旁側柔軟的床褥輕輕地壓下去,蘇蘿豎起了兩隻耳朵凝神聽,小小地抖了一下,往旁側挪了挪。
還是覺著好奇怪呀。
雖然肚子裡有兩隻小寶寶啦,但在現在她僅存的記憶中,好像還沒有和他有過太親熱的舉動哎。
蘇蘿豎起了平板,企圖遮住自己的臉頰,悶聲悶氣:「你離的太近了,好悶。」
季臨川淡然回答:「以前我們離的比這還近。」
明明是極其正常的一句話,蘇蘿卻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起來,車速飆到八十邁,要直接開到天上去了。
她說:「不行,我不記得了,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必須全部聽我的。」
蠻橫而無理的要求。
季臨川卻輕輕笑了:「都行。」
蘇蘿的注意力很難再集中到本命番上了。
對她而言,今日這一整天都像是過山車一樣刺激,早晨醒來後就發現少女時期仰慕的男人睡在枕邊;然後得知自己和他其實已經結婚並且懷了小寶寶,還發現自己竟然進了娛樂圈……這麼一長串的刺激下來,蘇蘿的小心臟都快承受不住了。
正出著神,旁側季臨川問:「你給我的信中寫了什麼?」
細嫩的手指搭在平板上,滑不動了。
蘇蘿訝然:「我沒有告訴過你內容嗎?」
「說過一次,我想求證是真是假。」
「那我當時是怎麼和你說的?」
季臨川正色:「當時你和我說,寫的是一封少女的求愛信,想要我和你交往,大概三四頁,滿滿的都是你很喜歡我想要嫁給我,想要我天天和你睡在一起,讓我再等你幾年——」
「不是!」
季臨川越說,蘇蘿的臉越紅。
她辯解:「我怎麼可能會寫出那樣的話來?
一定是在騙你。
我當時根本沒有寫這種噁心的話!我只是很委婉謙虛地表示了一下下仰慕之情,沒有說求交往更沒有說要睡你!」
蘇蘿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然而這話一出口,她瞧見季臨川笑了。
眼睛微彎,像是破去薄冰,枝頭上欲開的桃花,輕輕淺淺。
誰說男色不能惑人?
蘇蘿愣住。
手指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平板上的漫畫翻到新的一頁。
蘇蘿問:「你剛剛是在詐我?」
「沒有。」
「那你笑什麼!」
耳朵根一點點紅透,耳廓,耳尖,然後是臉頰,圓圓的眼睛,蘇蘿控訴:「你也太陰險了!」
季臨川忍著笑,拉住她的胳膊。
小姑娘也太可愛了些。
現在更是可愛到犯規了。
他忍著做壞事的衝動,哄她:「我怎麼可能會騙你呢?
剛剛笑,只是瞧見小公主太可愛了,甜的讓人想笑。」
咦,這人說起話來,還挺動聽的嘛。
季臨川安撫了炸毛的小公主好久,才總算捋順了毛,哄的小公主消了氣;但蘇蘿仍舊不肯同他再有進一步的親密舉動,規規矩矩地躺著。
半夜中,小公主又習慣性地靠了過來。
側臥是最適合孕婦的睡姿,她喜歡抱著季臨川的一條胳膊睡;哪怕如今記不清楚了,可身體的本能仍舊在。
季臨川親吻著小公主柔軟的發。
白天始終懸著的心,如今仍無法平靜下來。
但他仍舊感受到安定。
哪怕她暫時記不清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愛還在,他願意等,亦願意給予她更多可以用來回憶的甜蜜。
—
一周過去,蘇蘿仍舊沒什麼好轉。
心理醫生建議給予一些良性的刺激,既過往生活中能夠使她印象深刻而並非痛苦難過的記憶,熟悉的事物。
說不定遇到上什麼,她的記憶就恢復了。
季臨川做過不少次嘗試。
給她做她最喜歡的菜餚甜品;在下班後給她看她曾經最喜歡的禮物,講講它們的來由;讓三隻毛糰子陪蘇蘿聊天……
蘇蘿成功記起了一部分。
還是很不好的一點。
她警覺地看著季臨川:「哎,你是不是答應我去玩最後放了我鴿子?
後來還攪亂我相親來著?
你當時怎麼說的?
說你是我叔叔?
還是哥哥?」
季臨川淡然地往她口中塞了一粒糖,矢口否認:「我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情?
你肯定是和小說情節弄混了。
我記得你先前還喜歡看什麼帶球跑挖腎之類的小說,是不是記錯了?
你是不是也要懷疑我摘了你的腎?」
蘇蘿:「呃……好像是耶。」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不瞞季臨川說,這幾天晚上她頻頻做夢,夢到了好多好多極其狗血的東西。
可能真的是記混了吧。
蘇蘿心大,這點小插曲很快忘得一乾二淨;開開心心地試禮服,準備參加好朋友的訂婚宴。
在外闖蕩了沒多久的溫念要訂婚了,不是商業聯姻,乾柴烈火一點既燃,就這麼迅速地訂了婚。
好在對方的家世也不算很低,溫家父母勉勉強強點了頭,算是和女兒達成了初步的和解。
蘇蘿突然喪失記憶本來沒有讓太多人知道,但消息仍舊是不可避免地流出去。
有些相熟的人家,還是知道了小公主記性不太好的事情。
任真真知道後連續臥槽了好幾聲,掐著蘇蘿的臉頰:「別呀蘿蘿,你還記得你欠我四千萬沒還嗎?」
蘇蘿:「……我只記得上學時候你偷偷翻牆出去上網沒有帶我!」
任真真後退幾步,乾笑,摸著後腦勺:「這些陳年舊事就不要再提了嘛,哈哈。」
蘇蘿現在不適合穿那些華麗的禮服,高跟鞋也脫掉,換成更柔軟舒適的鞋子——不再遮掩身份之後,人人都知道她是季臨川的未婚妻、蘇海華的掌上明珠,小心翼翼地待著,輕易不敢招惹。
梁京季家,苑城蘇家,左右繞都繞不過這兩家去。
有些人,暗暗地看著江賢發笑。
那場婚禮上的鬧劇已經過去很久,然而江賢忍者神龜的名頭仍舊被人津津樂道。
幾十號新娘子的桃花一起來鬧,這誰能受的了?
尤其是,在座的一些人還清楚地知道,蘇海華早先中意的女婿人選,是江賢;可惜江賢自己不懂得珍惜,偏偏去選了林九蜜。
甜頭沒嘗到一點不說,還惹了一身騷。
現在一提起江賢,別人首先想到的,是他頭頂上芳草茂茂,濃濃鬱郁,呼倫貝特大草原。
江賢作為新郎官的堂哥,也參加了此次訂婚宴。
從蘇蘿一出場,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烏髮雪膚,哪怕如今懷著孕,四肢依舊纖細,蘇蘿怕奪去光彩,穿的格外低調而柔和,更是連一件珠寶也沒戴,愈發顯得人兒素淨柔美。
清水出芙蓉。
她在和旁側的朋友笑鬧,眉眼彎彎,生動極了。
江賢看著有些失神。
心裡不可避免的開始懊惱。
如果當初他沒有鬼迷心竅地著了林九蜜的道,那現在小公主肚子裡面,懷的該是他的孩子吧?
如果沒有得罪蘇海華,那麼江家現在的生意也不會這樣,舉步維艱。
他捏著杯子,險些捏碎。
旁側的女伴擔憂地問他:「賢,你沒事吧?」
江賢沒有作答。
女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眼瞧到了蘇蘿;蘇蘿今日穿了件自胸以下全部散開的裙子,乍一看瞧不出孕肚;再加上女伴眼皮子淺,今日第一次被帶到這種場合來,沒個輕重,笑著打趣:「那小姑娘瞧著挺不錯的,怎麼?
賢哥想要?」
江賢差點把手裡面的一杯酒潑到這小浪,蹄子臉上。
拿這麼輕浮的語氣說那位,是覺著他江賢有幾條命幾個膽子啊?
四下里瞧瞧,還好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人們沉浸在自己的談話中,剛才女伴這樣不知死活的一句話,應該也沒有多少人聽到。
不過也怨不得女伴上不了台面——上次婚禮上那麼一搞,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不肯讓自家的千金甚至是兒子和江賢接近,生怕他再犯渾。
如今江賢孤家寡人,只能低娶,還得是特別特別低。
江賢繃著臉訓斥她:「你再說這樣的渾話,等下就哪裡來回哪去。
自己死,就別拖累別人!」
女伴被他嚇住了,腳下一崴,險些摔倒,扶著旁邊柱子站定。
她剛想問江賢發什麼瘋,江賢不說一句話就走了過去。
江賢看到蘇蘿獨自走向了露台。
鬼迷心竅的,他也跟了上去。
江賢也聽聞小公主記憶力不太好,忘掉了近兩年的許多事情。
或許是心有不甘,也或許是烈酒上頭,江賢其實只是想和她聊聊,不想做別的。
他還沒有和蘇蘿正式地說過話吶。
眼看著蘇蘿停在露台旁側,江賢走近,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叫她:「蘇小姐。」
蘇蘿轉身,茫然地看他:「什麼?」
光影綽綽,自她小巧的鼻尖打下,更顯的小姑娘柔美而乾淨。
想要出口的話一下子堵在心口窩,江賢靜了好幾秒,才開口:「聽說你失憶了。」
蘇蘿點頭:「怎麼了?
我以前認識你嗎?」
江賢說:「我以前差點和你訂婚。」
蘇蘿滿目迷茫:「什麼?」
江賢默默告訴自己,他並不想做什麼壞事,只是想給小公主留下點不那麼不堪的記憶。
別讓小公主以後想起自己,就是男女通吃綠帽狂魔之類不好的詞彙。
欺騙一張白紙般乾淨的姑娘。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叫他控制不住地顫抖。
江賢說:「你應該記不得我了,不過沒關係,先前我們也沒有見過面。
當初你我婚約也是長輩們擅自做主立下來的,我不忍心拿一紙婚約約束你,所以主動選擇放手,成全你。」
「好哇你!」
女人的一聲尖叫吸引來無數人側目,江賢的女伴死死地捏著酒杯,咬牙切齒,恨不得要把那杯酒往茫然的蘇蘿臉上潑去,被江賢攔住,她仍不顧顏面,不擇語句地罵著蘇蘿。
什麼勾引別人男人這種話都說了出來。
而蘇蘿毫無波動。
她其實對所謂的「前未婚夫」並不感興趣,眼前的男人也是乏善可陳,現在突然過來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更是濃艷到令人想吐。
她壓根不認識眼前的兩個人,更不知道中間藏了多少恩怨狗血,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蘇蘿剛剛過來,其實剛剛在看旁邊的一對母女。
小女孩長的冰雪可愛,高額頭深眼窩大眼睛,或許是有些東歐人的血統,瞧上去像是個會動的洋娃娃,直接擊中了蘇蘿的少女心。
她剛剛就是想看看這個可愛的小姑娘才跟了上來,沒想到卻被所謂的前未婚夫纏上。
咒罵聲中。
小女孩還在奶聲奶氣地指著自己的臉頰:「媽媽,你給我戳個酒窩出來吧,我也想要哥哥那樣的酒窩!」
小孩子真天真,居然覺著酒窩可以會戳出來……等等,戳出來酒窩?
蘇蘿的笑意凝結。
季臨川是不是也說過這種話?
一旦開了閥,就再也止不住。
猶如河堤決口,溪流蔓延,被暫時性屏蔽掉的記憶爭先恐後湧入腦海,她閉一閉眼。
周遭的談話聲嗡嗡嘈嘈,逐漸歸於沉寂;又漸漸的,由安靜渡到喧鬧。
蘇蘿睜開眼睛,目光無比清明。
她記起來了。
旁側的女人還在吵鬧不休,蘇蘿蹙眉。
真吵啊,這人。
還有江賢,這個道貌岸然的前未婚夫。
真以為她是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