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無舟聽到女孩清冷的聲音，身子頓了一下，回頭看她。
看到人的正臉，虞漾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微顫。
深邃卻不顯凌厲的眉眼，英挺的鼻樑下，薄唇的弧度恰到好處，周身漫著內斂清貴的禁慾氣息。
「我剛到。」
聲線低醇如酒，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只一眼，虞漾便能覺出他身份不一般，至少，是在寧一川之上的。
只是不知為何，那雙漆色的眸子卻從一開始便緊緊鎖著她，
她上前拿出靳宜給她的備用鑰匙開了門：「請進，衣服給我吧，謝謝你跑一趟了。」
禮貌疏離的語氣讓靳無舟動作頓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虞漾的錯覺，他嘴角的弧度似乎繃緊了幾分，像是有些……不開心？
難道是覺得她來得太晚，耽誤了他的時間？
這樣想著，虞漾朝他伸出手，眼神示意他手中的衣服，靳無舟眼神越發沉了，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靳無舟。」
虞漾怔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他是在自我介紹，於是點頭：「靳先生。」
好耳熟，但暫時想不起來。
靳無舟看著她禮貌的樣子，眉頭微蹙，垂眸不作聲，將衣服遞了上去。
虞漾也小心地避開他的大掌，直接抱起了衣服，像是生怕與他不小心有什麼肢體接觸一樣。
察覺此，靳無舟薄唇緊抿，眼底閃過一絲不愉，跟在她身後走了進去。
虞漾只當他是在等靳宜，招呼了一聲便拿著衣服去了裡間，絲毫沒察覺到靳無舟緊盯著她的背影，變得逐漸深沉的眼神。
不記得他了……
七年未見，他雖說也做好了她不記得自己的準備，可私心底卻難免生出幾分不切實際的期待，想要在她青春里留下痕跡，哪怕不多。
然而她眼中的疏離，讓他提了一晚上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嘖，垮著個臉嚇唬誰呢？」
靳宜把她那輛招搖的機車停在門口，抱著頭盔踩著馬丁靴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看到靳無舟不虞的臉色，有些驚奇。
「咋的，人姑娘沒看上你啊？」
要知道他昨晚無意間在她相冊里看到虞漾的照片後，便罕見地提出來幫她送衣裳，反常得把她嚇了一跳。
靳無舟是誰，那是年僅29歲便掌管整個靳氏商業帝國的靳家主，商政兩界都數一數二的人物，推遲了跨國商務會議，就為了跑來她這個剛開的小店給她剛招的小模特送衣裳。
大早上的還穿得這麼花里胡哨，連頭髮絲兒都是精心設計過的，要說他對人沒想法，靳宜能把那機車倒著騎。
不過看他這表情，不像是如願的樣子。
想到這兒，靳宜樂了：「堂堂靳家主，也有栽了的時候？」
清心寡欲二十來年，好不容易有點苗頭，結果沒撐過半小時？
可惜了，她沒看到現場。
「姑姑，」靳無舟懶懶地掀起眸子，用最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讓靳宜最害怕的話，「爺爺讓我帶你回去，相親。」
靳宜只比他大兩歲，輩分卻比他大了一輪，從小叛逆到大，揚言自己要談一輩子的戀愛不結婚，去年扇了爺爺給她安排的相親對象後，就跑出來開攝影工作室了，再也沒回過家。
他這次回國的任務之一就是，來替家裡看看小姑姑有沒有餓死在外面，沒死就帶回家。
靳宜撇撇嘴，暗罵了句小氣。
追女孩失敗還不讓說了是吧？
「老闆，好了。」
清冷的女聲打斷了姑侄倆的對話，靳無舟立刻便抬眸看了過去，呼吸不由自主地頓住。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得不可方物，可相比起當年那周身學生氣的模樣，以及昨晚那疏離淡然的美，現下一身暗色紅裙的她，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靳無舟從來不否認自己是個俗人，但這麼多年來，虞漾是唯一一個讓他切身體會到何為「驚艷」的姑娘。
靳宜看到穿著暗紅色抹胸長裙的虞漾，眼睛都亮了：
「好好好！化妝師呢！快，照著第一個方案給她做！」
這條裙子是她去年就在朋友的工作室定下的，主題也都想好了——野玫瑰，然而模特卻怎麼都選都沒選到合適的，直到在昏暗的路燈下遇上在找兼職的虞漾。
只第一眼，她就知道虞漾是天選的「野玫瑰」。
那種與生俱來的清冷嬌艷無須粉飾，與行色匆匆的路人背道而馳漫步行走著，仿若荒無人煙的郊野中肆意綻放的花。
你若以為她比野草好欺，那她滿身的尖刺會叫你敬而遠之。
她的綻放，從來不是為了吸引旁人。
靳無舟靜靜地看著她在靳宜的指導下擺出不同的姿勢，注意力卻逐漸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別處。
兼職模特的錢並不多，沒記錯的話，虞漾如今已經畢業一年了，按照她本身的出色程度，如今應當在各大片場發揮自己的特長，走上她所想的星光大道。
而不是在這裡做一個連臉都不敢露的，無名無姓的小模特。
她很缺錢。
這個念頭一起，靳無舟心頭仿若被刺扎了一下。
不受控制的疼。
她不記得自己了，他分明該生氣，氣她沒把自己放心上，氣她輕易地將他的身影從回憶里抹去，沒給他留半點位置。
可當看到她的面容，再一想到她如今的境遇，那些都不算什麼了。
只剩下難抑的心疼。
虞漾有些不自在。
男人雖然沒發出半點聲音，存在感卻極高，哪怕只是身在客廳，那目光卻緊攥不放。
雖然並不讓人反感，但被一個不認識的人看著，到底還是有些不好受的。
虞眠本性有些敏感，尤其是剛被寧一川打擾過一通。
好不容易捱到拍攝結束，虞漾準備結了帳就走，可靳宜卻給了她比平時高三倍的工資。
「老闆，這太多了……」
她有些不自在，錢多雖然好，但旁人沒來由的好意讓她惶恐不安。
靳宜擺擺手：「這只是定金，照片洗出來後如果引流效果好，你也會有分成的，別拒絕啦，這都是你應得的！」
話說出口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靳宜又換了個說法：「你值得，不要懷疑自己！」
虞漾被她逗笑：「好，那謝謝老闆了。」
她收下工資，轉身走出門準備乘地鐵，卻被靳無舟從身後叫住了。
「虞小姐。」
他的目光比起方才倒是收斂了許多，但虞漾並未因此放鬆警惕。
靳無舟看著小姑娘警惕的模樣，眉頭皺得更緊了，斟酌了幾番，原本的問候落到嘴邊，卻變成了遲疑的試探：
「虞小姐的簡歷很出色，但與小小的攝影店模特，似乎並不匹配。」
虞漾神色一怔，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叫住她，然後說這麼一通雲裡霧裡的話。
她垂眸，聲音清冷：「靳先生想說什麼？」
靳無舟手指微蜷，朝她走近了些許，兩人的距離不遠不近，正好是虞漾能接受的範圍，然而靳無舟接下來的話，卻叫她周身泛冷：
「虞小姐的能力非凡，不該浪費在這樣的地方。」
他其實想問，她為什麼沒有去自己喜歡的地方，可想起自己目前對她而言只是個陌生人，便換了個委婉的法子。
虞漾忽地一怔，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收緊，無法避免地想起了被寧一川雪藏的半年後，他那紈絝浪蕩的朋友流連在她胸前和腰間上猥瑣的目光，以及暗示意味十足的那句話：
「虞小姐本錢很足啊，缺錢記得找我，可別浪費了！」
再回神看到靳無舟認真又隱帶期待的模樣，忽而想起拍攝時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似乎都變成了有跡可循的目的。
都是一路貨色……
虞漾深吸了一口氣，脖頸青筋微凸，極力忍耐著心頭的怒氣和寒意，嘴角輕扯：
「然後呢？靳先生想說什麼？我的出色應該用在什麼地方？做你的金絲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