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漾結束晚教課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城中村的深夜並不是很安靜,臨街燒烤店裡喝酒划拳的粗吼,還有三樓房東家有人搓麻將的脆響。
環境雜亂,人員複雜,安全度低,是這一片的代名詞。
而在這樣的地方,停在虞漾必經巷子口的勞斯萊斯,就顯得如此突兀。
虞漾看到車后座的氣質矜貴,卻一臉冷沉的男人,腳步頓了一下,隨即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雲鼎國際的鑰匙,為什麼退回來?」
就在虞漾即將走過時,寧一川放下了手裡的文件,抬眸冷冷地看向她,語氣略有不耐。
虞漾側了側身子,神色淡然疏離:「寧總,您的房子,我住不起。」
這是實話,雲鼎國際是滬市出了名的貴人區,一平方炒到了五十多萬,虞漾連租都租不起。
更何況,住進寧一川的房子代表著什麼,她不會不懂。
她和寧一川的關係,早在他當著一眾富家子弟的面,肆無忌憚地對她說出那句「乖乖跟我」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偏偏他不以為意,認定她還如當初天真,試圖以所謂的資本來圈禁她。
真要說起來,兩人其實也並沒有什麼關係。
二十年前寧氏初建公益部門時,選中了她所在的福利院作為資助對象,而她便是被資助的孤女之一。
寧家的資助持續到她高中畢業,在高一那會兒,她認識了剛接觸公司事務的寧一川。
而她身為當時福利院裡成績最為出色的代表,受院長所託接待前來視察的寧一川,說白了就是用自己的成績告訴寧氏繼承人,他們的資助非常有用,希望繼續。
虞漾的出色也給寧氏帶來了非常正面的影響,寧一川也因此記住了她。
後來兩人又是如何走近的,虞漾不太想回憶,無非是當時的寧一川覺得這樣的她比世家小姐更新鮮,裝了三年的好人,兩人的氣氛也曖昧起來了。
直到她如願簽下寧氏旗下的寧華娛樂,然後滿懷期待地準備告訴他自己做到了,卻意外在他與友人口中聽到了,他眼中的自己。
「考上好大學,簽進我的公司,不過是靠近我的門檻,她喜歡,這個機會也不是不能給。」
友人笑嘻嘻:「寧總是準備,繼續『資助』這個小白花?」
原來資助二字,在他們這群人的眼中,不過是一場剝奪自由的養成遊戲。
面對她的質問,寧一川沒有被戳破的尷尬或者狡辯,反而坦坦蕩蕩地告訴她:「只要你以後乖乖跟著我,資源,咖位,你想紅成什麼樣,都行。」
再然後,就是她的拒絕與遠離。
低等的金絲雀脫離掌控,對寧一川這樣的人是無法忍受的,他用行動告訴她,不管她有多優秀,只要她不聽話,他照樣可以折斷她好不容易生出的羽翼。
簽下合同第二天,一句話,便將她雪藏至今。
寧一川看著虞漾清冷漠然的眼神,虞漾也直白地回視。
眼神平靜,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倏然,寧一川輕笑開來:「還在生氣?小漾,我說過,你所謂的傲骨在我眼裡不值一提。一年的雪藏沒讓你長記性的話,我不介意再加時間。」
「你隨意。」
虞漾也輕笑著回應。
美人一笑,似乎連投落在地面的月光都透著些許叫人心動不已的朦朧,然而她說出的話,卻又冷得叫寧一川心中煩躁生亂。
「我也不是在跟你生氣,寧一川,我只是單純的,不在意。」
合同也就續到三十歲,只要她這條命還在,就有路可走。
求饒低頭的代價如果是失去自我,那她永遠也不會退讓。
寧一川臉色一沉:「跟著我,就那麼讓你難以忍受嗎?」
虞漾這回是連看都沒再看他一眼,唯有淡淡的尾音氣得寧一川臉色發沉:
「我讀了那麼多年書,沒有任何一位老師教過我,讀書是為了給資本家當金絲雀的。」
虞漾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狹窄,貼滿各種小GG的樓道里,寧一川手都放在車門上了,然而目光落在地上的水窪上,又氣狠狠地放下。
「寧總……」
一直坐在前面當透明人的助理顫巍巍開了口,在寧一川冷冽的眼神中,硬著頭皮繼續:
「公司有個新來的經紀人給虞小姐申請了工資補發,您看……」
寧一川心情更不好了:「怎麼做,還需要我教你?回去!」
司機不敢耽擱,連忙把車開走了。
*
寧一川的打擾猶如一場沒掀起波瀾的夜風,沒能在虞漾的生活里留下半分漣漪。
睡了幾個小時後,在鬧鐘的催促下,虞漾再次踏上了去兼職的地鐵。
寧一川的雪藏讓她無法接任何商務,公司里最不缺的就是會看眼色來事兒的人,當初雪藏的命令下來後,她的底薪也被財務部以各種奇葩理由拖欠至今。
所以她得自己找兼職活下去,還是瞞著公司的那種。
家教,舞蹈班,託兒所,她什麼都做過。
今天要去的是她剛在市中心找到的攝影店模特兼職,也不是說這個兼職不好找,而是沒有哪家攝影店能接受不露臉的模特。
好在這家攝影店老闆人很開明,不計較虞漾不能露臉的怪規矩。
「不露臉有不露臉的法子,合格的攝影師,要學會習慣多樣化的模特。」
正想著,老闆就發了消息來:
靳宜(攝影店):【小漾,我今天會晚到一會兒,找了朋友過去給你送衣服,你待會兒先做好造型等我!】
虞漾一邊走出地鐵一邊回覆:【好的】
可能是覺得兩個字太單薄,她又發了個乖巧的貓貓表情包過去。
地鐵口離攝影店很近,步行五六分鐘後,她一眼就看到了提著知名logo的紙袋,背對著她站在門口的男人。
印著暗紋的銀灰色襯衫,袖子隨意地挽起,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長腿被包裹在黑色西裝褲下,隱約可窺見其下性張力拉滿的腿部線條。
長身玉立,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紙袋上的絲繩,如此閒適自然的姿態,同周遭行色匆匆的路人格格不入。
這就是老闆說的那個朋友了吧?來得可真早……
虞漾小跑上去:「抱歉,讓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