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花樣死法

  那人像是十分疲憊,疲憊到連反應都慢了半拍,他腳步頓了頓,隨即轉身像陸安錦看去。

  緊接著,他失落的目光瞬間亮起光芒。

  他驚喜的道:「恩人,您怎麼來了?」

  「呃……」陸安錦呆滯了一下道:「你是……」

  那人激動的向她走了兩步,「您不記得了嗎?之前是您讓齊書翰拿著銀子在這讓我們安身嗎?我……我就是其中一個啊。」

  陸安錦仔細打量他兩眼,忽然想起來這位仁兄。

  他不就是當時跟齊書翰痛批黑心商販的書生嗎?

  據說他也中舉了,怎麼落魄成這樣?

  「你……不是已經考上了嗎,怎麼還住在這裡?」

  那人痛苦的搖了搖頭,「晚生是中了科舉,朝廷也安排了差事,在御書院修書,只是當時正趕上皇上放兆王出獄,晚生看不過去置喙了兩句,被別人聽到,告發上去……」

  「晚生不服,向上去告,但何嘗有晚生說話的餘地,連門都不讓進,但卻得罪了上司,從御書院被貶為了鹵薄使……」

  鹵薄使就是看城門記載出入名冊的。

  他能由此下場也是在意料之中,他出身寒門,雖有才氣卻沒背景,人也太過耿直,在這非富即貴的京城本就被人看不起,他又不知收斂口出狂言置喙皇上,只被貶沒被砍,已經算是好運了。

  陸安錦問:「所以你就把心中的憤慨寫成話本讓說書人去講?」

  書生一驚,張大嘴巴道:「您怎麼知道?」

  陸安錦笑了一聲,「若不是今日逛茶館,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番本事,怎麼,是活夠了想找個花樣死法麼?」

  書生不明所以的道:「恩人何以這樣說啊?」

  「哼,」陸安錦靠在椅背上,抱著臂道:「你以為自己做的這些事沒人能發覺嗎?幸好那些貴人們平日裡不屑於去茶館,否則你早就沒命了!」

  書生心虛的眼睛亂飄道:「我、我並沒做什麼,只不過寫了個話本賺些散碎銀子足以安身就行了,並無其他意思。」

  陸安錦嗤笑道:「你這點小心思以為瞞得了誰?裡面寫的什麼,用意幾何你比我清楚。」

  「你若是想多活幾年,我勸你趕緊把這活計停了,今天我能發現,明天就能傳到別人那裡。」

  書生緊抿著嘴唇,雖然被戳穿卻絲毫沒有尷尬之色,只一臉倔強的不拒絕也不應承。

  陸安錦嘆了口氣道:「怎麼,你還想找死不成?」

  書生猛地看向陸安錦,「難道恩人也覺得是晚生錯了嗎?皇上如此昏庸,身為臣子竟無一人提醒,這也對嗎?我能力小不能提醒,我寫個話本抒發下心中的憤慨也不行嗎?」

  陸安錦深深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想登高一呼,但前提是先要保住自己的命。」

  書生一臉決然,擰著脖子道:「文臣不畏死,自古便是文死諫武死戰,晚生雖然只是寂寂無名的小人物,但也願意以血明志!」

  陸安錦見他一心求死的樣子便氣的不行,戲謔的道:「那你這樣的人都死了,還有人會去提醒皇上嗎?」

  「還是你以為,你默默無名的一個小人物死了能激起誰的注意呢?!」

  「若你覺得你死了,能挽救天下與萬一,那你就去死吧!」

  「我……」書生被她說的一愣,隨即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道:「是、是晚生淺薄了。」

  陸安錦不屑的冷笑道:「你何止是淺薄,你是愚蠢!」

  「我雖不才但也聽過一句話,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你覺得憑你這個話本,是死得其所嗎?」

  書生聽到這句話,頓時覺得醍醐灌頂,想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只覺得無地自容。

  紅著臉道:「是,晚生愚鈍了。」

  陸安錦長出一口氣,「知道自己愚鈍就好,現在改還來得及,你這話本是萬萬不能再寫下去了,那個說書人我已經警告過了,他以後也不會再在宮中場合里講。」

  「至於你的生活問題……」

  陸安錦給梨香使了個眼色。

  梨香從銀袋子裡拿出一錠銀元寶放在桌上。

  陸安錦對著銀元寶抬了抬下巴,「這些銀子你先拿著,足夠你在這住到升遷了,至於你的差事,我看看能不能找人幫你說和說和,再調回去。」

  書生震驚的看了看銀元寶又看向陸安錦,趕忙推辭道:「不可,晚生已經受過恩人的恩惠,怎能還恬不知恥的受您的接濟,此事萬萬不可。」

  陸安錦被他的古板弄的牙疼,沒耐心的道:「積糊什麼,給你你就拿著,就當我借給你的,等你飛黃騰達那日再還我也不遲。」

  書生卻怎麼都不肯受:「恩人的大恩大德晚生沒齒難忘,只是這銀子……」

  「別囉嗦了!」陸安錦打斷他,「欠一次也是欠,兩次也是欠,何況我也不止是幫你,我是怕連你這樣的人都要抱著必死的決心了,那這天下還有人敢說真話嗎?」

  「你就當我是為了給天下的清流一絲念想吧。」

  說罷,便起身準備回府。

  書生趕緊道:「恩人且慢,晚生還不知道恩人的姓名。」

  「陸安錦。」

  書生從未接觸過王公貴族,一時也沒認出她是誰,只整理了下衣領,深深的給陸安錦做了一揖,「名字晚生記住了,恩人的大恩大德晚生銘記於心。」

  陸安錦背著身子側著頭問:「你呢?」

  「晚生季敏。」

  「好,我記住你了。」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回到府里,陸安錦趕緊讓梨香去備水沐浴,折騰了一天累壞她了。

  直到躺在溫暖的香湯里,陸安錦才覺得一身的疲累都被洗去。

  「主子,這個季敏奴婢瞧著以後也不像是能飛黃騰達的。」

  陸安錦眼睛都沒睜,只「哦?」了一聲道:「說說看。」

  梨香一邊往浴桶里放花瓣一邊道:「就他那性子,固執的烙鐵一般,就算您這次幫了他,下次照樣還會被人貶出去。」

  陸安錦呵呵笑了兩聲,「連你都這麼覺得,看來他這個人還真是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