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黛聽到他肯定的回答,覺得聲音不太像,但眼下沒有餘力去想那麼多,她又閉上眼,腦袋枕在他精瘦的背上,乖乖地一動不動。
即使是生病了,她潛意識裡依舊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
而她的聽話在周曜看來無疑是安心的表現。
為什麼安心?
因為他是嚴深川麼?
這一刻說不出來是什麼感受。
周曜垂下眼睫,掩去晦暗不明的神色,一聲不吭地緊了緊背著她的雙臂。
他原以為自己早就接受了她喜歡上別人的事實,可當現實這麼赤.裸裸擺在面前時,他的胸口像是被血淋淋地剖開,難受到無以復加。
周曜沒有再開口,怕她認出他的聲音,一旦發現是他,以她的性格,就算燒到五十度,估計都會想盡辦法掙開他吧。
他可真是太他媽了解她了。
周曜深吸口氣拋去雜念,一路背著她跑到路邊打車,火速趕往醫院,掛好號後,護士小姐帶他們上了五樓的電梯,進入一間病房。
病房很寬敞,床和牆都是白色的,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裡面一共有四張床,只有一張睡了一個頭髮花白的大爺,其他三張都是空的。
「你把她放到這張床上。」護士指著大爺旁邊的床,道,「動作輕點啊。」
不用她說周曜也知道,他溫柔地把昏睡不醒的阮黛放在病床上,然後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
護士拿來溫度計給阮黛量體溫,40度。
「好高。」護士表情嚴肅,甩了甩溫度計,對周曜道:「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叫醫生過來,她可能需要打點滴,還要吃藥……對了,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朋友。」周曜嘴唇張了張,吐出這兩字。
護士:「那繳費……」
「我來就好。」周曜立刻道,「麻煩你了。」
護士點頭,端著治療盤出去了,不久後,她領著一位醫生進來了。
醫生是一個中年女人,面容和善,看起來是溫和的人,她和周曜打了招呼,來到阮黛病床前,伸手翻動她的眼皮,檢查瞳孔,而後又捏住她的下巴,打開小手電看舌苔,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周曜心裡有些急,見她檢查完了,馬上便問:「醫生,她怎麼樣了?為什麼到現在都沒醒?」
「沒有醒是因為高燒不退。」醫生道,彎腰給阮黛掖好被子,「她應該昨天就發燒了,但一直拖著,才變得這麼嚴重,從檢查情況看她很疲憊,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快到極限了,然後趁著發燒一次性爆發出來,她是不是經常熬夜?哎,現在的孩子真的是……」
周曜微微一愣。
「她身體應該沒有大礙,退燒後就會醒來,不放心的話等她醒來可以做個全身檢查。」
醫生邊開藥方邊道,「她這是疲累過度引起的重感冒,我現在給她開退燒藥,還有調理身體的藥,她醒來後你讓她注意身體,切記少熬夜,正常飲食。」
「嗯。」周曜輕輕應了聲,眼睛沒有離開病床上的女孩。
她像睡美人一般靜靜躺在上面,烏黑的長髮掩住了半邊臉,清麗的眉眼有幾分憔悴,消瘦的臉孔紅暈不退,嘴唇卻蒼白得嚇人。
相見以來,她總是和嚴深川在一起,他都沒機會好好看她,竟然沒發現她的臉色竟然已經差到如此地步。
沒有人的成功是輕而易舉的,半年來她又要努力學習,又要挖空心思拍視頻,壓力一定很大吧,他竟然一直沒有察覺到。
要不是這次競賽,他都無法靠近她。
隨後他又皺起了眉,嚴深川是吃屎的嗎?讓她一直這樣胡來。
「好了,這是藥單,你去買來,然後去窗口繳費吧。」醫生撕下一張紙給周曜。
「嗯。」周曜接過,然後擔憂地看了阮黛一眼,「那她……」
「放心,我會看著的。」醫生被他逗笑,「這是醫院,哪會有什麼危險。」
「……麻煩了。」
事不宜遲,周曜拿著藥方去藥房取藥,然後又跑到二樓窗口繳費。
醫院最不缺的就是人,他排了十五分鐘的隊才繳完了費。
結束後,他馬上返回阮黛的病房,正好看到護士在給她打吊瓶。
「你回來得正好。」護士給阮黛的左手插上針,並貼上輸液貼,頭也不回道,「病人輸液的這段時間身邊不能沒有人照顧,你有她家人電話嗎?」
「不需要,我來照顧就好。」周曜直接道,先不說他們不是本地人,就算在家那邊,阮黛也沒家人。
他不可能離開。
護士看了他好幾眼,但沒問什麼,清理掉垃圾又囑咐了幾句後,就端著盤子離開了。
護士走後,周曜寸步不離地守在阮黛身邊照顧她,去下面的便利店裡買了臉盆和毛巾,從醫院的洗漱室打來熱水,擰乾毛巾敷在她額頭上。
他見她嘴唇很乾,又燒了開水兌成溫的,小心扶起她的腦袋,將水餵在她嘴邊。
阮黛雖然還沒醒,但還有喝水的本能,餵進去的水都喝了。
周曜鬆了口氣,再接再厲,又拿來剛買的退燒藥,仔細看了說明書後,按照劑量餵她吃。
藥似乎很苦,她整張小臉都變得皺巴巴的,然後毫不猶豫地把藥吐了出來。
周曜啞然,只好又餵了一次,她依舊沒吃,癟著嘴,表情和藥變得一樣苦。
周曜又氣又好笑,還從沒見過她這一面,有些孩子般的小任性。
大抵是平常壓抑太久,只有病得神志不清時才還原了本來模樣。
但藥不吃不行。
周曜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將藥反覆餵到她嘴邊,又是逼又是哄的,總算讓她吃進去了。
他看到她臉色一點點好轉後,稍稍安下心,但沒有鬆懈,每當她額頭出現汗液後,都會拿毛巾擦乾淨,然後順便摸她額頭,感受溫度。
阮黛昏昏沉沉的,雖然沒有睜開眼,但有幾分潛在的意識,知道自己可能發燒了,靈魂像是被困在一個蒸籠里,又悶又熱,難受得喘不過氣,全身癱軟無力。
而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冰涼感從額頭傳來,乾燥的唇舌終於得到了水的滋潤,身體仿佛都輕盈不少,接著她又感覺到了那隻手,掌心柔軟,略帶涼意。
好舒服。
唯一不舒服的就是它離開得太快了,她都沒享受幾秒就沒了。
那隻手要離開之際,阮黛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突然舉起沒有打針的右手,抓住了那隻想要收回去的手,「……別走!」
周曜嚇了一跳,還以為她醒了,可定睛一看,女孩眼睛依舊緊緊閉著,只是抓住了他的手。
什麼情況?
周曜沒反應過來。
她似乎把他的手當作了她的所有物,抓住後,嘴角還往上翹了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蹭了蹭,嘴裡喃喃道:「別走……」
周曜心跳漏了一拍,接著又聽到她蹦出兩個字:「爸爸……」
「……」
周曜心臟回歸原地。
此時此刻,他唯一慶幸的是她叫的不是嚴深川。
要不然他可能當場發瘋。
女孩的臉蛋乾淨柔軟,牛奶般嫩滑,觸感極佳。
周曜僵硬得一動都不敢動,感受著她光滑的肌膚,理智上知道此刻應該縮回手,但感情上還是忍不住留戀。
她的呼吸安靜清淺,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手背上,痒痒的,又帶點麻。
周曜呼吸滯了滯,知道不能這樣下去,非得瘋掉不可,他試探著要收回手。
女孩的爪子同時一動,抱得更緊了。
「……」
周曜無聲嘆息。
算了,就這樣吧。
要是你醒來,別說我占你便宜。
一隻手被她占了,他只好用左手給她擰毛巾,動作有些吃力。
隔離病床的大爺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樂呵呵地看著他,「小伙子,這是你女朋友啊?」
周曜頓了頓,說:「不是。」
「別蒙我,你瞅她的眼神和我年輕時瞅我媳婦一個樣。」大爺打趣道。
「那您比我幸運多了。」周曜淡淡笑了笑,把擰好的毛巾重新蓋在阮黛額頭上,「她不可能成為我媳婦的。」
「嘁,你才多大,長得又俊,喜歡就放開膽子追,哪有什麼不可能的。」
周曜沒說話,以前他也是這麼覺得,可地球不是圍著他一個人轉,他所有的固執和妄想都在那一天碎得稀巴爛。
雖然他無法放下,但還是希望她能過得好,怎麼著,也得比他好。
而不是像這樣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小伙子,你手機是不是響了?」
大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我怎麼聽到你那邊一直嗡嗡響的。」
周曜被他一提醒,也聽到了輕微的震動聲,好像是從阮黛被窩裡傳出來的。
他後知後覺想起來,阮黛離開旅館這麼久,老師他們找不到她肯定很擔心。
他尋著聲音掀開被子的一角,看到她的手機被遺落在床邊,估計是她翻身的時候不小心從口袋裡掉出來的。
周曜拿起來看了眼,是何老師打來的。
他猶豫了一下,把手機給老人。
「大爺,能麻煩您接個電話嗎?對方要是問起阮黛……也就是這個女孩在哪,你就說她高燒住院,在人民醫院532號病房。」
大爺奇怪道:「你自己怎麼不接?」
周曜抿了抿嘴:「要是被人發現我和她在一起,不太好。」
大爺同意了,接個電話而已,有什麼難,他接過手機,摁了接聽鍵。
何老師聽到電話終於通了,欣喜若狂,劈頭蓋臉就問:「阮黛,你去哪了?總打電話都不接!」
大爺道:「小姑娘發燒住院了,在人民醫院532病房。」
「什麼?」何老師愣住,然後急道:「你是誰,怎麼會有她手機?」
「她和我一個病房,順便接了而已。」
「好好,麻煩你幫忙照看下她,我馬上到!」何老師急得語無倫次。
……
掛了電話後,老人把手機還給周曜,「這樣行了吧?」
「謝謝。」周曜正要關掉手機,無意間看到多通未接來電,除了老師,還有嚴深川的。
他看了幾秒,然後把手機放在阮黛枕邊。
「嘿,小伙子。」大爺見他看著阮黛不說話,還是忍不住道,「光看著人家不管用啊,必須要死纏爛打追啊,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人家表面嫌你煩,心裡指不定多喜歡你呢。」
周曜回神,笑了下,「您還挺懂。」
「必須的,我媳婦就是這樣被我追到手的。」
周曜說話時一直有注意窗外,看到何老師匆忙的身影出現在下面時,就知道他必須得走了。
他看向阮黛,狠心抽回了酸麻的右手,阮黛皺了皺眉,依舊沒有睜眼。
他最後給她換了一次毛巾,輕輕揉了柔她的發頂,「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
阮黛皺著眉頭,沒有反應。
「就當是我欠你的。」
周曜還想碰碰她的臉,但手伸到半路還是收了回去,輕輕嘆息一聲,給她掖好被角,站起身對老人道:「大爺,等會兒有人找她,你幫我告訴他藥我放在桌子上,我已經餵過一次,晚上再餵一次就好了,還有醫囑說讓她少熬夜,多休息,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身體最重要。」
老人抬起頭:「你不留下嗎?」
「嗯。」周曜低應,「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說完,最後看了阮黛一眼,低下頭轉身。
「等等,小伙子,你叫啥名字啊?」老人叫住他,「我好跟人家說啊。」
周曜沉默了幾秒,回答:「嚴深川。」
阮黛醒來的時候,看到嚴深川趴在她床邊睡著了。
她愣了愣,昨晚的記憶漸漸復甦,她似乎是發燒了,然後有人送她到醫院,她眼神逐漸清明,看著雪白的床褥和牆壁,果然不是夢。
阮黛慢慢撐著身子坐起來,感受了一下身體,神清氣爽,多日的疲憊感一掃而空,就是肚子餓了。
她一動,嚴深川立刻醒了,看她面色紅潤,表情略松,「你終於醒了,怎麼樣,還難受嗎?」
「沒,好多了。」阮黛搖搖頭。
嚴深川起身倒了杯水過來,「喝點水吧。」
「謝謝。」阮黛笑著接過喝了一口,見他眼底有烏青,像是沒有睡好,下巴都熬出了鬍渣。
昨天的記憶片段浮現腦海,「你……照顧了我一夜嗎?」
說起來,好像也是嚴深川送她過來的。
阮黛在心裡暗嘆,這下子人情越欠越多,以後該怎麼還。
嚴深川還未開口,門口傳來腳步聲。
兩人看過去,何老師進來了,他看到阮黛醒了,鬆了口氣,「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聽說你進醫院時真的嚇到我了!」
「對不起,因為我耽誤了行程。」阮黛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你好好休息。」何老師大手一揮,「一切有我們呢。」
阮黛想到什麼,遲疑著問:「其他人……都沒回去嗎?」
她昨晚好像看到了周曜,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嗯。」何老師點頭,「除了周曜昨天就回去了,其他人都還留在旅館裡,說要等你一起回去。」
「……是麼。」阮黛睫毛輕顫,表情沒有變化。
果然不可能。
「你別太有負擔,別看他們那個樣子,其實他們就是想留下來玩。」
何老師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溫度正常,看來已經退燒了。」
「深川,你去辦一下出院手續,我聯繫大家,今晚我們就回去。」他轉而對嚴深川道。
「嗯。」
兩人一前一後出去了。
病房安靜下來,阮黛看著天空出神,如果周曜早就走了,所以她是夢到他了?
還是說把嚴深川當成他了?
阮黛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像個渣女,感情亂得一塌糊塗。
「欸,小姑娘!」
旁邊病床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叫了她一聲,表情有些困惑。
「有什麼事嗎?」阮黛回神,不解看向他。
「剛剛那兩人都是你的朋友嗎?」大爺突然問。
「算吧。」阮黛不明所以,「他們是我的老師同學,怎麼了?」
「那個嚴深川也是你同學?」
「是啊。」
大爺表情更困惑了,「你們班有兩個叫嚴深川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