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短,雖然現在才六點,但外面天色已暗。
冷風颳過,樹影婆娑,阮黛靜靜看著倚在牆邊的那個人,雖然他的臉匿在陰影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誰。
她曾眷戀他的溫暖,愛慕他的容顏,總是喜歡用手機偷偷拍他,存了幾十張他的照片都捨不得刪。
每次只要他對她笑一笑,她就忍不住歡喜雀躍,心情能好上一天。
她以前太喜歡他了,喜歡到即使是一個人影,即使看不清臉的輪廓,她都能準確無誤地認出他來。
不像他。
就從沒真正認出她。
在阮黛的注視下,周曜動了,他沉默地直起身體,因站太久而有些麻木的雙腿終於開始走動,一步一步,緩緩走近她。
少年藏在陰影中的面孔逐漸變得清晰。
短髮利落,眉骨硬朗,五官稜角分明,他瘦了很多,下顎瘦削突出,眼底青黑很重,看起來沒有休息好,又頹又疲憊。
「阮黛。」
他不眨眼地看著面前安靜不語的少女,嗓音沉啞,「我有話想和你說,能……和我談一下嗎?」
像是怕她拒絕,他又補充:「放心,不會耽誤你太久。」
阮黛沉默了一下,沒說好或不好,而是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她沒告訴任何人。
周曜低聲道:「我在你宿舍樓下守了一天都不見你出來,學校門衛也沒看到你回來過,我想了很久,你只可能住在夏瑩西家了。」
阮黛點點頭,沒有再問別的,「行,走吧。」
周曜一愣,「去哪?」
「我回學校。」阮黛表情沒有變化,語氣很淡,「你要想說什麼就在路上說,我沒有時間專門陪你。」
「……哦,好。」周曜呆了兩秒,欣喜萬分,雖然她態度依舊冷淡,但至少鬆口了,他都已經做好死纏爛打的準備了,畢竟阮黛現在躲他跟躲瘟神似的。
夏家離學校很遠,夏瑩西平時都騎電動車上學,阮黛準備打車回去,時刻注意馬路來往的車輛。
周曜在她旁邊,肩並肩走在一起,一時之間誰都沒開口。
周曜偏頭看她,欲言又止,像是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阮黛鎮定自若,不急不緩往前走,沒有因為他而改變自己的步調。
其實她也有話想和他說,但誰先開口誰輸,所以一直在等他開口。
可不知道周曜是怎麼想的,明明提出有話要說的人是他,結果直到她打到車,他都沒憋出一句。
計程車停在面前,阮黛用眼神示意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周曜卻率先打開后座車門上車,「我先送你回學校吧,必須親眼看到你進宿舍我才安心。」
阮黛聞言,有些啼笑皆非,現在知道關心她了?以前她被他扔在大街上的經歷可沒少過。
她見他往裡挪了一個位置,似乎是想要她坐進來。
阮黛卻什麼都沒說,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打開了副駕駛的門,擺明不想和他坐。
周曜見狀,眸色暗了暗,抿了一下嘴唇。
司機是個女人,看到他們這幅樣子,有些奇怪,「你們不是一起的?」
阮黛關上車門,淡淡道:「順路而已。」
女司機便沒問什麼,發動車子。
因有外人在場,兩人又是一路無話。
車子開到學校,阮黛抱著書包下車,甩上車門,像是忘了某個人,把書包背在身上後逕自踏進學校大門。
「阮黛,等等。」周曜在身後叫了一聲。
阮黛當沒聽到,若無其事向前走。
周曜快步走到她身邊,頓了頓,放緩了語調,輕輕道:「軟軟,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阮黛腳步一頓,轉頭看他。
「我都知道了。」周曜舔了舔乾澀的唇,苦笑一聲,「你就是軟軟,軟軟就是你,抱歉,沒認出來。」
阮黛沒有意外,倒不如她早就猜到他來找她就是因為這個。
「你在網上看到的?」
事情鬧那麼大,老師同學都知道了,沒道理他不知道,而且還有一個疑似他本人的同名微博號在她的相關話題留過言。
他知道也不稀奇。
「要更早一點。」周曜卻否認,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石頭,就是她小時候送他的那塊。
它就像是命運的紐帶,將他們緊緊聯繫在一起。
「你把它落下了。」
阮黛看到石頭,才後知後覺發現它不見了,之前周曜把它還給她,她當時是想扔掉的,但又覺得人家保留了這麼多年,就這樣扔了有點可惜,於是隨手把它裝進錢包里,然後就沒管過了。
沒想到會被周曜撿到,這孽緣真是兜兜轉轉剪不斷理還亂。
「知道了又怎樣?」阮黛抬眼看他,要笑不笑,「當我是軟軟時,你說過不會再來打擾我,不會就忘了吧?」
「那是……」周曜連忙想解釋。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同時還是阮黛。」阮黛冷靜打斷他,「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結果連喜歡的人站在面前都認不出來,你確定這是喜歡?」
「……我明明認出來了。」周曜忍不住喊冤,「那天在酒店,我還問你是不是阮黛,是你自己不承認。」
阮黛揚眉,涼涼看著他不說話。
「好吧,我承認,是我太先入為主了。」周曜嘆息一聲,「我也不騙你,這麼多年過去,軟軟對我來說已經變得具象化,她永遠都不會變,存在於我的腦海中,我小時候喜歡她,長大後即使那份思念漸漸淡了,但那份責任感讓我覺得我應該喜歡她……然後你就出現了……」
周曜語氣有幾分苦澀,「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沒有一眼認出你,僅僅因為你是阮家女兒,就否定了你的一切。
阮黛像個旁觀者一樣,客觀作出總結:「所以,你以前因為軟軟不停拒絕我,現在覺得我比較好,又喜歡上了我,是這樣?」
「我一直喜歡的只有你。」周曜否認,覺得這個說法有問題,知道她們是同一個人後,在自責的同時,他也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他在她們身上一直有種熟悉感,他喜歡的從來都是她,沒有變過。
「不管你是不是軟軟,我都喜歡你,不會因為你是誰而改變。」
少年認真道,深深凝視著她,眼底滿滿都是期待,聲音輕卻堅定。
「你能再給我次機會嗎?」
阮黛靜靜聽著,沒有回應,直到他們慢慢走到宿舍樓下。
「說完了?」
阮黛停住腳步,沒有看他,目光望向別處,「不管你怎麼說,我的答案都不會改變,而且我也有件事想告訴你,其實我已經……」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周曜怕聽到她說喜歡上別人之類的話,一口打斷,聲音難得有些慌,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將她一把扯進懷裡,不安道:「我承認我以前很混帳,我會改,只要你能原諒我,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他緊緊抱住她,向來高傲的腦袋此刻埋在她的肩上,語氣近乎哀求。
阮黛從沒見他這麼卑微過,下意識想推開他的手臂又慢慢放了下去,心裡也不太好受,畢竟相識一場,她不想看他這個樣子。
僅僅沉默了三秒,她想起以前那些不堪的回憶,手又抬了起來,狠下心重重推開他。
但她更不想變回以前那樣。
「已經晚了。」她平靜看著他,眼涼如水,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發覺的恨意。
「從你那天晚上選擇徐春純開始,我們之間就玩完了。」
「什麼?」周曜渾身一震,猛地從她肩上抬起頭,睜大眼看著她,「難道說你已經……」
「沒錯,我恢復記憶了。」阮黛將黏在側臉的髮絲撥到耳後,朝他微微一笑,「還記得我失憶前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周曜看著她的笑容,有些失神。
聽到她說恢復記憶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就漏了一拍,霎時間激動得難以言喻。
以為以前那個她又回來了。
可看到她依舊冷漠的眼神,他心下一涼,還未應話,就聽到她笑著一字一頓道:「我說,祝你和徐春純天長地久,百年好合。」
周曜胸口鈍痛,喉結微微滑動,眼眸晦澀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他記得,但他寧願不記得。
阮黛不容許他逃避,一字一頓,含笑開口:「這不是玩笑話,而是我發自內心的祝福。」
「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什么小可憐小白花。」阮黛攤了攤手,笑容張揚,明艷動人,說話字字帶刺,和以前在他面前展露出的楚楚可憐完全不同。
「為了討你喜歡,我故意裝柔弱給你看,徐春純的出現讓我明白了冒牌貨終究只是冒牌貨,我比不了,你想談戀愛還是去找她吧,真的,你們各方面都很配,我真心祝福你們,我早就受夠了以前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去了。」
阮黛語速很慢,看著他,見他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難看到極點。
少年唇線繃直,面色結冰,看著她的眼神沉沉似深海,壓抑著深沉複雜的情感。
「……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這一定是她的氣話。
要不然她怎麼會把他推給別的女人?
「我沒必要騙你。」
阮黛打碎了他的妄想,繼續用殘忍的話語剜他的心。
「說實話,我已經沒那麼喜歡你了。」
說這句話時,她放緩了語氣,帶著幾分釋然,有種解脫的味道。
「以前我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非你不可,大概是經歷太少,以為世上就你一個男人,現在想想,還是太年輕,比你優秀的大有人在。」
她微微笑道,不是賭氣,也不是鬧脾氣,是這段時間的經歷帶給她的真實感受。
「我會喜歡上一個比你更好的人,你也別拘泥於過去,看開點,我們好聚好散。」
她慢慢將訣別的話說完,不僅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錯過就是錯過,她不會再走回頭路。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阮黛想了一下,沒什麼要交代的了,便點了下頭,「那就這樣,我回去了。」
她說完,轉身欲走。
哪想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突然拽住她細瘦的手腕,他攥得很緊,手背爆著青筋,青色的血管分明。
他用力地把她扯了回來,嗓音沙啞到極端,「憑什麼你說走就走?我不同意。」
「放手!」
阮黛皺了下眉,甩了甩胳膊,周曜聽話地放開了,她還沒自由多久,下巴忽然被用力捏住,周曜低下頭,突然吻住了她的唇。
阮黛腦袋空白了幾秒,唇瓣上溫軟的觸感讓她明白此時的境遇。
他在親她!
阮黛反應過來後羞惱至極,張嘴用力咬了他的唇皮一口。
「你神經病啊!」
血腥味在他們口中蔓延,都是他的血。
她使勁推開他。
周曜被推了開來,嘴角流著血絲,臉上卻無半點悔意。
他看著她,漆黑的眼眸隱隱透著幾分瘋狂,陰鬱而偏執。
他早該這麼做的,繼續溫水煮青蛙,青蛙還沒爛,他就該爛了。
「信不信我告你性騷擾?」阮黛有些氣惱,用力地擦拭嘴唇,看到周曜又伸手過來,捧住了她的臉。
阮黛以為他又要來,趕緊捂住嘴,同時抬腿要開踹。
少年卻偏了頭,帶著血腥味的吻在她的右臉上輕輕落下。
動作溫柔,唇印鮮紅,像是在給他的東西蓋章。
他深深看著她,眼底浮出血絲,低聲喃喃:「我這輩子只喜歡你,不要別人,你也只能是我的。」
阮黛忍無可忍,甩了他一巴掌。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