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管家今晚上第八次看向樓梯,確定宗太太還是不肯下樓吃飯,擰眉叫來廚房的梁姨。
「小梁,你把晚餐給太太送上去。」
梁姨神色一慌:「管家,太太她……您又不是不知道。」
太太最近跟瘋了似的,逮誰罵誰。要是不小心逆了她的意,上手打人也不是沒有。
大家最近都躲著太太呢。
管家瞪了她一眼,卻也沒說狠話:「總不能讓主家餓著。」
那你怎麼不去送。
梁姨沒敢懟,只能委委屈屈應下。
廚房早就備好了餐,梁姨過去把飯菜挨個盛了一點放到碟子裡,擺了滿滿一托盤,這才端上了樓。
管家再次走到樓梯口站定,豎起耳朵聽著二樓的聲音。
他聽到梁姨進了房間,小聲跟太太說了句什麼。
接著一聲尖銳的「滾」伴隨著碗碟落地的脆響就傳了出來。
管家嘆了口氣。
不一會兒,就見梁姨帶著臉上紅腫的掌印,紅著眼眶走了下來。
管家:「回去休息吧。回頭——」
他話音還沒落下,院子裡傳來引擎聲。
「誰會在這個時間上門,」管家擰著眉往外走,「不會又是尤家那——」
嘴上絮絮叨叨,卻加快腳步朝著門口走去。
「少爺?!」
宗渡從車上下來。
院子裡燈光昏暗,只能照亮他的輪廓。隨著走近,他一腳一腳踩進管家的視線里。
「少爺!」
管家克制不住地拔高聲音,快走兩步走上前,「您終於回來了!」
宗渡將外套遞給他:「太太呢。」
「……太太在樓上,」管家遲疑幾秒,「她狀態不太好。」
「不太好?」宗渡挑眉,「挺好。」
管家悶著聲不說話了。
眼看宗渡就要上樓,管家憋了憋,低聲道:「自從上次以後,太太就一直悶悶不樂。前幾天先生回來過,他們大吵一架,太太就……病倒了。」
好一個病倒了。
宗渡勾了勾唇,跨步上樓。
管家只能跟上,一起到了二樓。
二樓臥室的房門開著,門口有碎裂的瓷片和濺出來的飯菜。
空氣中飯菜味混著香薰揉在一起,合成濃郁而油膩的難聞味道。
管家知道宗渡有潔癖:「少爺,不然您在外面待會兒?我讓人進去收拾收拾。」
「不必。」
宗渡一腳踩在碎片上,進了門。
宗太太正靠坐在床頭拿著手機撥號,聽到有人進門,張嘴就喊:「滾,都給我滾出去!
一群踩低捧高的下賤東西,別以為我被關在家裡,你們就敢輕忽我!
等著吧,等我——」
「等您什麼?」
瓷片被踩碎,發出咔噠咔噠的悶響。
宗太太的怒氣被打斷,抬起頭時眼底還有憤怒的紅沒來得及消退。瞳孔先一步捕捉到宗渡似笑非笑的表情,臉部肌肉慢半拍地勾起倏然的彎笑。
可因為太急了,讓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那笑容摻雜著憤怒、僵硬,因為極力想偽裝成和煦慈愛,顯得怪裡怪氣。
身子都顫了下。
「你、你怎麼回來了!」
「來看望太太,」宗渡又往裡走了兩步,看向她的手機,「要給誰打電話?」
宗太太下意識將手機藏到背後,此地無銀的拔高聲音:「沒有!」
「這樣。」
宗渡沒再往前,笑意添了些許闌珊。
宗太太心如擂鼓,一時間都沒聽出宗渡對自己稱呼的不對勁。腦海里飛過萬千思緒,一手死死摳著床單,指甲快掐破指腹,才勉強壓下心慌。
她啞聲道:「你最近怎麼都不回家?」
說完,又慢半拍地想起上次兩人不歡而散,自己還被他囚禁在家的事。瞬間臉色又變了變:「你跟那個小賤——奚枂一起住在外面?」
宗渡:「看來太太最近過得還不錯。」
明明是平靜無波的一句話,可宗太太卻聽出了威脅。
她呼吸一頓。
他要做什麼?
繼續關著自己嗎?
宗太太咬牙,掀開被子赤腳朝他走過去:「阿渡,上次的事是媽著急了,處理得不夠得體。
但是你也得分清內外,知道誰才是真的為了你好吧?
我們才是一家人,奚枂算個什麼東西!
你想要孩子,誰不能生,為什麼要選一個下人?!
我當時是怒火上頭,稍微不體面了點,但你總不能為了這個,就把自己的母親給關起來吧!」
宗太太抓住宗渡的手,聲音里半是乞求半是威脅:「你是我宗家的獨子,肯定不會做出讓宗家丟臉的事,對不對?」
宗渡看向她的手。
宗太太一直很注重保養。
一把年紀,可雙手卻細嫩如少女。
但他見過這雙手做下的惡。
它掐死過嬰孩,打斷過孩童的手指,撕碎過女人的嘴。
這雙手也曾無數次拉高他的被沿,蓋上他的口鼻,妄圖掌控他的生死。
可如今,這雙手的主人在乞求他。
宗渡突兀地笑了聲:「太太說的哪裡的話。」
宗太太眼見他眼底結了冰:「我——」
「宗家的血脈又如何,是什麼乾淨的東西嗎?宗家的臉面,也輪不到我來丟。」
宗太太怔住:「什,什麼?」
宗渡抓住她的手,一根根把手指掰開。
「今天過來,只是想跟太太說一聲,主宅周六有家宴。」他看著宗太太的眼睛,「不知給太太發了請柬沒有。」
宗太太瞳孔一縮,茫然又慌張地看向管家。
管家:「還,還沒收到。」
掰開那雙手,宗渡給宗太太抓了抓油膩軟塌的頭髮:「可能主宅忙忘了,只給我跟先生發了,卻獨獨漏下了太太。
沒事,我來通知也是一樣。」
宗太太看著他眼底幽黑的光,後背密密麻麻爬上冷意:「你——」
「嗯?」宗渡臉上噙著笑,還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太太有什麼事要問?」
宗太太下意識退了退,腳下倏然一疼。
她下意識低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踩在了碎裂的瓷片上,腳下已經血紅一片。
「啊!!!!!!」
她踉蹌兩步跌坐在床沿,下意識抬起雙腳。
腳底果然扎了幾塊碎片。
宗渡像發現了什麼驚奇的事:「原來太太的血也是紅的。」
「你,你!」宗太太目眥盡裂,抖著腿瞪著宗渡,卻又不敢開口說什麼。
不對勁,不對勁!
宗渡以前對她也說不上親熱,但到底還算恭敬。
今天他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可怕?
宗太太一直想把宗渡養成儒雅公子,教導他溫馴謙和。
可當他把自己教導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時,宗太太只有說不出的慌。
這哪裡是儒雅公子,這,這根本就是惡魔的獠牙!
他,他——
宗渡看向管家:「還不快叫家庭醫生過來?」
管家這才回過神:「是,是!我這就去!」
說著趕緊跑了出去。
宗太太聲音尖利拔高:「等一下,回來,管家你回來!」
不要留她跟宗渡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