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倒的時候下意識伸手,掌心擦破了皮,滿手渾身污泥水,偏偏這裡光線暗,眼睛看不太清。
「嘶……」
她今天穿的裙子,包也忘在酒店裡,真是糟糕透了。
風雨吹散的樹葉輕輕拍打了一下手腕,最終滑落在地,她呆滯的望著漆黑的地面,什麼也沒能抓住。司嫿閉上眼,任憑雨水浸透全身。
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
壓在睫毛的水滴順著臉頰滑落,司嫿緩緩睜開眼,一把寬大的雨傘籠罩在頭頂,替她遮蔽大雨、擋去夜裡的寒意。
「需要幫忙嗎?」男人視線微垂,心頭划過一絲道不明的情緒。
司嫿愣愣的望著前方那人,看不清模樣,但那個聲音……似曾相識。
此刻沒心思去細想分辨,司嫿恍然不覺,拎著自己的高跟鞋繼續往前走。剛邁出兩步,又不幸踩中鬆動的石板,擠壓出污泥濺到裙擺上。
也不顧旁邊是否還有人在,司嫿忽然放聲大哭,心裡的委屈傾瀉而出,混著雨水的雙手捂著臉頰,蹲在地上,把頭埋進去。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睛發脹,從喉嚨里湧現一股噁心作嘔的不適感。她抽吸了鼻子,肩膀聳動,哭聲漸漸弱了幾分,囁喏的抽泣著。
腦子裡混沌不清,不知多了過久,司嫿才扶著路旁的樹幹站起身。
為她撐傘的人竟還未離開。
視線模糊,不止因為昏暗環境,哭過得眼睛隱隱發疼,司嫿想要抬手擦拭,發覺滿手的雨水,無措放下,垂在身側。
男人及時遞來一張紙巾,在司嫿因為防備陌生人而下意識後退時,補充解釋,「上次我們見過的,在橋上。」
「是你……」司嫿輕聲呢喃,腦子裡的畫面有片刻空白,怎麼每次摔倒都會被這人撞見,連自己都唾棄自己的滿身狼狽。
「擦擦手吧。」男人不動聲色的將雨傘向她頭頂偏移,避免這幅嬌弱的身體再次淋雨。
乾淨的紙巾放在掌心中,手指漸漸收攏,司嫿機械般的動手擦拭,嬌嫩的皮膚已經被路上石子劃破,輕微的觸碰也扯痛出血絲。
心裡的苦放大了身體的感知,她小聲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看不清,但鑽心的痛感很明顯。
借著昏暗的路燈看清女孩的表情,男人手臂微抬,顧及兩人關係不熟,他沒有隨意碰觸碰司嫿。
「附近有個小診所,可以處理傷口。」他記得,剛才開車路過一家診所,就在轉彎處,大約兩百米。
男人極有耐心,哄孩子般的口吻,輕聲細語的,讓聽者有種被溫柔呵護的感覺。
藝術家的手不能受傷,平時司嫿極其愛惜自己的雙手,只不過遇到危險會反射性的以手抵擋,傷害難以避免。
傷口不重,司嫿也怕留下後患,順從的點頭。
因為全身濕透,柔軟的布料貼近著女孩嬌軟的身體,在這幽暗的環境中看不清,但渾身粘膩著很不舒服。
她還未開口,旁邊的人又遞來一件衣服,「不介意的話,可以披上我的外套。」
「你平時……都這麼樂於助人嗎?」手裡攥著沾濕的紙巾不自覺收緊,心裡的疑問脫口而出。
男人微微一怔,笑了笑,「好像並不會經常遇到在路上摔倒的人。」
一句風輕雲淡的玩笑打破尷尬氣氛,司嫿微微鬆了口氣,心裡的緊張感少了些許。
她本身穿得單薄,如今衣服濕透,恐怕不好見人。思及此,司嫿沒有拒絕好心人的幫助,「謝謝您。」
寬大的外套帶著一股清新的香味,跟男人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只是此刻心裡被苦澀填滿,腦子裡一片混亂,沒有其他心思。
特殊情況下顧不得矯情,司嫿亦步亦趨跟在男人身旁,對方有意放慢腳步,兩人並肩而行。
怕再次摔倒,司嫿走得小心翼翼。
「這裡光線暗,慢點走就好。」男人輕聲提醒。
他還記得她在光線暗的環境下看不清?
雨聲淅瀝,馬路上偶爾有車輛飛馳而過,司嫿悄悄地往旁邊側了側臉,餘光掃到男人緊握著雨傘的手,不禁自嘲。還真是悽慘,在她被信任的愛人無情背叛後,為她遮風擋雨的竟是僅有兩面之緣的陌生人。
對方配合她的速度放慢腳步,兩人的步伐格外整齊一致,短短的路途花了不少時間,在光線明亮的區域,司嫿重重呼出一口氣。
診所名字標牌四周發光,清晰可見,司嫿不由得加快速度,越是接近,視線就越明亮。
「到了。」
司嫿回頭,視線猝不及防撞進一雙茶色眼睛,點漆瞳孔凝聚著斑駁的光。
距離太近,司嫿恍然瞥開眼,連人臉都未曾看清,已經不敢深究下去。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坐在門內,裡頭的病床還坐著一位輸液的患者,司嫿向醫生伸出手,露出傷口,「不小心摔了一跤。」
了解到情況,醫生立即指引他們進裡面,用碘伏清洗傷口。
擦破皮膚的血絲被洗刷乾淨,之後的流程並不複雜,醫生拿出一支藥膏擺在桌上,叮囑道:「消毒後擦藥,儘量別碰水,注意保持創面乾淨,避免傷口感染。」
手背輕輕地搭在膝蓋上,擦傷的掌心向上,她擠出藥膏用棉簽沾抹。
傷口不深,很快就能處理好。
等到醫生報帳時,司嫿表情一僵,忽然想起自己身無分文……
司嫿面露難色,現在能求助的只有那人。她站起身,稍稍靠近旁邊的男人,試探性的問道:「可不可以借我一點錢?」
「抱歉這個要求有點無禮,但我的手機和錢落在其他地方了,所以……」
在她扭擰借錢時,男人已經爽快的掃碼替她支付醫療費用。
一支藥膏並不貴重,司嫿還是十分感激,「謝謝你!請問先生怎麼稱呼?您留一個聯繫方式給我吧,等我拿到手機立即轉給您。」
「我看起來很老么?」男人細心地將藥盒裝進袋中,輕鬆打了個結。
「啊?」她不明白為什麼延伸到年齡,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我既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長輩,何必對我用敬稱。」男人將印著診所logo的透明袋子遞向她。
司嫿用一根手指勾著,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
「我姓言。」
「至於名字,如果下次有緣再見,我就告訴你。」男人唇邊綻放出一抹綺麗的微笑,茶色的眼睛透著溫柔。
「言先生……」借著明亮的燈光,司嫿端詳著他的臉,「你怎麼會認得我?」
「大概是我記性好。」又或者是,對某個特定的人,過目難忘。
兩人已經走到馬路邊,男人仍然撐著傘。
司嫿正想脫下外套還給他,卻有另一隻手阻止她的行動,「衣服應該留給需要的人。」
的確,她渾身濕透的樣子不適合出現在人前,特別是酒店那種公共場所。
腦子飛速轉動,司嫿提議道:「我的東西就在附近的酒店,要不然你跟我一起過去,我把錢和衣服還給你。」
「也好。」男人輕輕點頭。
正巧有計程車經過,亮著紅燈,司嫿遙遙招手,計程車緩緩停下。
她也不記得剛才跑了多遠的路,但從診所到酒店最多不過幾分鐘的路程,很快,車子停在富麗堂皇的酒店前。
司嫿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原本的房間,散落的珍珠原封不動,哪怕價值昂貴,也沒人敢渾水摸魚占便宜。難堪的記憶湧上心頭,司嫿強忍著心中不適,避開落在地面的珍珠,拿起包和手機匆匆逃離。
等她趕到樓下大廳,原本該等在休息區的男人卻不見蹤影。
「你好,請問有看到一位穿著藍色襯衣的先生嗎?」司嫿跟前台的工作人員描繪言先生的模樣。
工作人員遞給她一張摺疊的紙,「這是剛才那位先生留給您的東西。」
司嫿翻開紙張,裡面寫著一串數字,和一句話:抱歉,有事先行。
引筆遒勁有力,落款人是一個「言」字。
指腹輕輕摩挲著那行黑色字跡,司嫿覺得緣分的確很奇妙,這個僅有兩面之緣的男人,無論從言語還是行動,都讓人感覺到溫暖。
*
回到櫻園,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襲遍全身,司嫿忍不住渾身顫抖。她迅速跑上樓,換掉身上濕透的衣服就開始收拾房間裡的一切。
在這裡住了一年,堆積的東西不少,但大多是衣服和賀延霄贈送的首飾。司嫿隨意挑了幾件合適當下季節的衣服,把最珍貴的設計稿放進行李箱。
賀延霄贈送的東西,她一樣都沒拿,包括這幾年賀延霄給她的,但她從未刷用過的卡。
提前聯繫的車子已經抵達櫻園,司嫿提著行李箱下樓,臨走時,司嫿將那件不屬於櫻園的外套搭在臂彎間一起帶走。
玄關處,她回頭環顧四周,可笑的真心、自以為是的愛情,在她的世界逐漸崩塌瓦解、支離破碎……
司嫿拿起手機,紅著眼睛打出一行字:【我們分手。】
不是試探、不是刺激,她果決的否定了之前的一切,包括自己付諸三年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