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八年,泉州開元寺大雄寶殿,清晨卯時。
開元寺各僧眾梳洗整理,集於大殿,大殿上的大日如來的金身泛著獨特的光澤,佛像前的桌案上點了香,又放了供品。
身披袈裟的住持帶領著一眾僧人,開始日復一日的早課。
大殿之中迴蕩著誦經聲,那聲音滌盪心神,叫人安定。
「南無薩婆勃陀地薩跢鞞弊……」
而在大殿後面的經房之中,也有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在那裡誦讀經書,同大殿中的順序別無二致,只是他留有一頭濃密的烏髮,大概是個禮佛的俗家子弟。
不同於他人的是,他生了一雙金瞳。
就像是天上太陽一般燦爛的瞳孔。
若是叫普通人來看,多半是要恭維兩聲他的眼眸,說裡頭是有「佛光」。
當初將這個少年撿回來的僧人,在他睜開眼睛時的那一瞬間,便為他異於常人的眼眸驚嘆,頗有些急切的喚來了住持。
可住持只是看了他一眼,和僧人搖搖頭。
問了他從什麼地方來,得到「不知道」這三個字的回答後,大概是被印證了心裡的話,只笑了笑和他說,你好好休息。
於是他就在開元寺住了下來。
金瞳,昏倒在寺廟龍眼樹底下,不知來歷,沒有記憶的少年。
這件事情很快傳遍了泉州的十里八鄉。
一傳十,十傳百,言論能從小明的爺爺過了九十大壽,變成小明的爺爺今年十九歲。
最後的說法,就是開元寺掉下來個活佛。
而被稱為「活佛」的東璧龍珠只覺得煩。
活佛的說法傳開了之後,來開元寺的人越來越多。
本著「就算看不見活佛,在有活佛的寺廟裡許願,大概也會靈一點」的想法,香火錢激增。
有僧人和住持說,既然東璧龍珠不知自己從哪裡來,又暈倒在寺廟龍眼樹下,多半也是個有機緣的,不妨就收了他做弟子。
當時東璧龍珠看著僧人,又看了看住持,他對這件事情沒什麼反應,也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
他只知道自己是食魂。
但這不能同別人說。
於是他是個沒有來處的人。
住持轉過頭來,看著東璧龍珠的那對金瞳,又轉過頭去搖搖頭,固執己見:「他並非清靜之人,滿身塵緣一分未了,與我們的機緣,也不過就這一線。」
固執己見的住持說什麼也不願讓東璧龍珠剃度出家。
當漫長的早課結束之後,東璧龍珠從經房出來,準備去用飯。
他飯吃到了一半,突然被人拽了一下袖子,一轉過頭來,發現是把自己帶回來的僧人。
「早。」東璧龍珠說。
僧人抓了抓光禿禿的腦殼:「早啊,住持讓我今天帶你出門轉轉。」
東璧龍珠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住持總是讓人帶他上街轉轉去,有時候是途經鬧市,有時候是去城郊,或者帶他去買幾本書回來看。
東璧龍珠應了一聲,說自己知道了。
待到用完早飯,兩人一同出門,今日正好是趕集的日子,街上的人格外的多。
僧人要順便去買些東西,東璧龍珠比他矮了半個頭,看著僧人的背脊,跟在僧人的後面,努力地在人潮洶湧的鬧市里往前擠。
僧人實在是走的太快了,他有些跟不上。
街上人聲鼎沸,吵得他腦仁疼。
身後好像有什麼人在喊他,他聽的不太真切,直到靠近了,才聽到了幾聲「讓讓,讓讓!」東璧龍珠聞聲微微偏過頭,身後有個男人挑著扁擔往前挪,他躲閃不及,被扁擔頭狠狠地刮擦了一下右臂。
被重物撞擊,又摩擦過去的疼痛叫他不適的皺了皺眉頭,隨後轉過頭去,僧人已經走遠了些。
他努力地往前追,卻又被接踵而至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擋住面前的路,一來二去的,他徹底找不到僧人的影子了。
他對著面前發了一會兒呆,最後嘆了口氣,轉身準備自己逛了。
他手上還有點銀錢,想買什麼東西,自己買就行。
東璧龍珠奮力擠出了人最多的地方,往人少些的街道走去。
那上面賣的東西,有些是舊物二手轉賣,有些是來路不明的小古董,不知是真是假。
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想要買什麼,只是茫然地逛著,然後在一輛做工粗糙,而且看上去有些時日的老舊推車前停了下來。
老舊推車後面坐了個老頭,正在搓糖球。
那晶瑩剔透的糖球看著極其好看,東璧龍珠看了一會,覺得吃點糖無傷大雅,於是走過去,管那老先生說:「我想要一罐。」
老先生抬頭看了他一眼,報了個價錢,然後拿起了一隻瓦罐子,往裡頭裝糖,缺失了他就現搓。
東璧龍珠看著老先生在那兒搓糖,自個便看著那裝了一半的糖罐子發呆。
當老先生把糖罐裝滿時,他的手便往袖子裡頭探去,準備拿荷包付錢。
卻掏了個空。
他有些茫然的皺了皺眉頭,又將手探入衣襟里,還是沒有。
他轉頭看了看來時的路,也沒有荷包的影子,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一個要命的事實。
——他錢包丟了。
彼時東璧龍珠化形不過幾年,心智雖然早熟,卻也不過似同於人間十幾歲的少年郎。
他頗為窘迫的和老先生解釋了一番 然後再在對方責備的眼神下不自在的往街外走,心裡頭想著的都是那一罐子的糖果。
街口有個小亭子,可以供人休息,這條街沒那麼熱鬧,亭子裡頭還有幾個位置供他坐著。
他坐在了位置上,準備過一段時間就回寺廟裡頭。
僧人跟丟了,錢包也不知道弄到哪裡去了,這個運氣,實在是差到沒誰了。
他有些泄氣,坐在亭子裡頭,看著亭外的景色,思考到底是丟到哪裡了。
從出門,到街頭。
他好好反思了一番,確實自己是沒有把錢包拿出來過的。
那麼只能有一個解釋,錢包要麼被偷了,要麼就是根本沒有帶出來。
他看著外面瀲灩的陽光,迎風飄搖的柳樹,苦惱的想著罐子裡頭,那滿滿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