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已是將晚之態,立在房頂上的東璧龍珠只能看見極遠的天邊有一絲夕陽的血紅,隨後逐漸變紫變暗,層層疊疊,尤為美麗,只是他並不多看便在西邊尋覓起了高樓。
這座酒樓雖說四周開闊,但依舊不夠高,也離西頭太遠。
而他目光遠處正好有一座觀燈樓,大概是給權貴們佳節賞玩花燈,作詩評月用的,此時上面大張結彩,但卻並沒有人。
東璧龍珠並不多想,便踏著腳下一片片的青瓦,前往那處好好看看,長史宅究竟是在何方位。
那樓起的高,看著便近,真正從酒樓往那處趕,才會發現遠的很。
但這對東璧龍珠也不過是多花些時間。他步履沉穩,速度卻不慢,腰間掛著飛爪,越過一座座房頂,腳下的青瓦不住的發出聲響,由著他上翻下躍時不堪重負的掉下零星瓦礫。
街上家家房檐連著房檐,由著大紅的綢布織在一起,練出一副和美的模樣來,卻也正好方便了東璧龍珠躲過視線。
當天邊再也看不見那一抹璀璨的紅時,東璧龍珠也到了觀燈樓。他長靴在琉璃瓦上停穩,胸膛的起伏略微大了些,飛爪被收回了腰間,一路上攀下滑,東奔西走躲過人最多的地方,還是尤其耗費體力。
月亮已經如日中天,清冷的月光打在琉璃瓦上,光彩照人。
東璧龍珠四面遠眺,最終在西北看見了一處官兵嚴密,門口掛了數十個大燈籠的宅子,想必那邊是長史宅,他眯了眯眼睛,放過長史宅,又將視線轉到官兵那裡——他如今已不是名正言順的安西司馬,若要查探這件案子,想必需要偽裝成官兵,混入其中。
麻煩。
他正站在琉璃瓦上,思索著計劃時,一陣不同尋常的香氣,隨著古怪的夜風忽然縈繞在他鼻尖。
他先是猛地回頭,眉頭擰成一線,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頓時忽地豁然開朗,唇角習慣性地勾起志在必得的得意弧度,右手從懷中摸出了一隻白瓷瓶,約莫一掌大小。
「我都快忘了,」東璧龍珠看著那小瓷瓶,嘲道,「當真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他擰開瓷瓶頂上的蓋子,一陣香粉自瓶中飄散出來,緩緩的指引出了一個方向。
此物正是奇寶「尋香」。
東璧龍珠不做多停留,拎起飛爪便向那處追去,他極好的視力讓他看見那前頭有一處黑影,更多的卻是看不清了,但「尋香」散發著同方才那陣夜風的香味,他便可斷定,這人,就是他此行要捉的三鮮脫骨魚。
三鮮脫骨魚速度奇快,約莫是盜賊當久了,上躥下跳的本事也比東璧龍珠要熟練些,但似乎他並不熟悉這裡的地貌,幾次想從房頂上下去,下面不是沒人,就是死路,叫他進退無門,最後只得和東璧龍珠在房頂上兜著圈子,但速度絲毫不減。
東璧龍珠抄了一處近道,近了他些,滿意的看著帶著兜帽,被追的四處逃竄的小賊,兜帽處溢出了三兩白髮。
三鮮脫骨魚似乎也感受到身後的人就在一旁,扭過頭來沖他一笑,足尖點瓦跳起,單手一撐帶著自個上了另一處高樓,東璧龍珠腳下卻因他這一笑停了半瞬,隨後氣的笑了,他也翻上了那座高樓。
——這該死的,哪裡找來的一張龍鬚酥的臉!
(龍鬚酥在以前是叫銀絲糖,正德年間被叫龍鬚糖,雍正年間才被叫龍鬚酥。)
而三鮮脫骨魚雖說做慣了梁上君子,但平日裡乾的都是一霎即走的活,很少給人追的那麼遠。同東璧龍珠在房檐上玩了許久,他也感到自己的速度正在減慢,怕是再難同東璧龍珠槓上許久,回頭拎著龍鬚酥的臉對著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縱身便從高塔上躍下。
三鮮脫骨魚正待夜風再度從他耳畔越過,卻是一聲「刺啦」的聲響從他耳畔穿過,他便被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吊在了高塔處,而後面的人不緊不慢,也不忙著收索,一步步的走了過來。
長途奔跑的喘氣聲隨著他的腳步聲越發近了。
三鮮脫骨魚哈了一聲,就知道是被飛爪勾住了兜帽,將他吊在半空中才好捉拿,東璧龍珠的道理懂得還是不少,他也無得回頭,便聽著人腳步聲,看著下面空無一人的巷子,笑道:「你不是隨著那什麼御史去了空桑養傷?你是貓麼,非得盯著我不放?」
東璧龍珠蹲下身來,拎住了他的裡衣,指節的冰冷通過後頸傳到大腦,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居高臨下道:「可憐,年底沖業績……被我抓住的耗子裡,你是分量最大的一個,很好,祝你能過個好年。」
「那便恭喜發財了,東璧龍珠!」三鮮脫骨魚後足點在牆上,腰間發力猛地一蹬,扭身掙脫了東璧龍珠的手,左手一刀割開了繩索。
不過兩三步,便在揚州城遠處的喧鬧聲中,蹬上了塔,他扭頭輕笑,犬齒抵著下唇磨了兩下,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點到為止?」
「能得到『千面之影』的手下留情,哈……不知道多少人要受寵若驚,只是,我偏不喜歡貪贓枉法。」
「塵暗貂裘,你還是如此,他們殺你,可真是個損失。」
三鮮脫骨魚臉上帶著笑,眼裡卻是格外嚴肅。雖不知這人是如何得知他要行事,但誰都可能好好談話,只有他們倆不行。
既然不行,那就不用談了,直接打吧。
他三鮮脫骨魚猛地逼近,魚匕直衝而來,東璧龍珠腰間唐刀「噌」地出鞘,也不招架迎面而來的攻勢,下盤一沉,便要揮刀砍向三鮮脫骨魚的腰側。
小賊罷了,沒了腰力,便是個廢物。
三鮮脫骨魚也明顯知道自己的弱點,發狠地嘖了一聲,側腰一繞避過唐刀,左手彎刀也毫不留情的撫上了東璧龍珠的脖頸,沒入屁中半寸,流露出一絲血來。
東璧龍珠卻不懼,眼神一凌,胳膊肘便朝後一撞,著實地撞上了三鮮脫骨魚的腹部,東璧龍珠手腕格開刀柄,三鮮脫骨魚踉蹌幾步,捂著腹部咬著牙,抽著臉換出來了個奸笑,似是商討道:「誒誒誒……有話好說,我可打不過你。」
他廢話從不稀缺,但下刀處處狠烈,二人一時之間你來我往,互相在對方身上留下了不少刀痕,三鮮脫骨魚臉上的笑容愈發單薄,眉目間多有不礙,東璧龍珠逐漸占了上風——三鮮脫骨魚那處貫穿傷才癒合不久,多有牽制,而東璧龍珠早在空桑養好了傷。
東璧龍珠揮舞著唐刀直衝他肩膀而去,三鮮脫骨魚扭過腰來,堪堪躲過,白髮絲猛地被削去了一半,二人一時湊的極近,只聽東璧龍珠分了一絲神,譏諷道:「你這次要做什麼,依然要建立你的光明世界?」
「閉上你的嘴,」三鮮脫骨魚聽了這話臉色驟變,眉目間的狠戾更上了幾分,揮刀猛地將東璧龍珠的袖子割了一半下來,連帶著右臂一處極深的血痕,「你猜一下?」
他吐露的是玩笑似的話,神色確是要將東璧龍珠生吞活剝的模樣。
他扼住東璧龍珠的咽喉,從他臂下繞到身後,彎刀抵住後頸,反制了他一軍,湊他耳邊哼道:「你應該在空桑多呆一些日子,你的武學便終將不如我。」
卻沒想到東璧龍珠冷笑了一聲,右袖裡叫他落出一副手銬來,反手就扣住了按著他咽喉的那隻手,又猛地抓住手銬的另一邊,一個過肩摔就要將三鮮脫骨魚從背後甩出去。
三鮮脫骨魚柔術了得,措手不及被甩出去,立即反應過來,兩腿死死夾住了東璧龍珠的腰側,卻不知這樣正合了東璧龍珠的意,不過一瞬,另一隻手銬也死扣在了三鮮脫骨魚的手腕上。
「你做夢。」東璧龍珠連頭髮都散發著「愉快」二字,一把拉起三鮮脫骨魚的手,繳了他的刀,滿意的躍下高塔,從巷子裡往東邊酒樓走去——將無人可擋的小耗子逼入絕境,這種感覺著實美妙,並且超出預料完成了任務。
可能要過年了,運氣比較好。
雖然三鮮脫骨魚頂著一張龍鬚酥的臉讓他很不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