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你

  柏西低頭看著手腕上的平安繩。

  他當然能認出,這和他外婆曾經送給他的一模一樣,當初他外婆送他,也求的是他歲歲平安。

  柏若也有一個,但跟他的不一樣,穿的是枚玉扣。

  大抵只有至親至愛之人,才會別無所求,只要他們平安喜樂。

  他抬頭望著戚尋,忍不住笑起來。

  「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個生日禮物。」他對戚尋說道。

  「那你喜歡嗎?」戚尋問。

  「喜歡。」柏西傻樂,他抬起手欣賞了一會兒,「就是看見這平安繩,總覺得你跟我外婆一樣慈祥。」

  戚尋低眉看他,「那我要不要讓你體驗一下,我不慈祥的樣子?」

  柏西一個激靈,頭搖得像撥浪鼓。

  他屁股可還疼著呢,禁不起再來一遭。

  戚尋也就是嚇唬嚇唬他。

  他托著柏西的手腕,摩挲著他手腕上的細繩,柏西手腕細且白,不管戴什麼都很好看。

  他又說道,「繩子是我自己編的,可能不太好,別嫌棄。」

  柏西瞪大了眼睛。

  嚯,這倒是他從沒敢想過的。

  想到戚尋一身精英打扮,卻可能在辦公室里編平安繩,他就覺得這世界有點魔幻。

  他心想,戚總,看不出你還挺賢惠。

  但是考慮到戚尋剛威脅過他,他十分識趣地把這句誇讚咽了下去。

  他捧著戚尋的臉叭叭親了一口,「那我太感動了,我現在就宣布這是我今年最喜歡的禮物。」

  戚尋摟住了他的腰。

  「話不要說得太早,這只是我送你的第一個禮物,」戚尋望著他,「剩下的明天再給你。」

  他對著柏西笑了笑,「也許你會更喜歡那一個。」

  柏西的胃口被釣了起來。

  「還有什麼,」他好奇地看著戚尋,「為什麼要明天送啊,你現在給我不行嗎?」

  他像小貓一樣在戚尋身上蹭了蹭,「你要不先透露一點?」

  戚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心如磐石,「不能。」

  柏西頓時垮了臉。

  什麼人啊,怎麼禮物還要分批給。

  他眼巴巴地看著戚尋,撓了撓戚尋的掌心,試圖軟化自己的未婚夫。

  但戚尋不為所動。

  「睡覺吧,」戚尋把他往被子裡塞,「明天不是還要去你爸媽那兒吃飯嗎?當心起不來。」

  柏西撒嬌無望,只能安靜地躺進被窩裡。

  「我決定不喜歡你一分鐘。」他悶悶道。

  戚尋波瀾不驚,「沒關係,你很快又會愛我。」

  連威脅都只有一分鐘,天底下再沒有人比柏西更心軟嘴笨的人了。

  .

  柏西一覺睡到了中午。

  這兩天柏西都不用上班,又是出差剛回來,戚尋也不捨得叫醒他。

  眼看著再不出門,柏西就要趕不上回家吃飯了,他才把柏西從被子裡抱了出來。

  柏西一直到被戚尋拿洗臉巾擦了臉,才慢慢清醒過來。

  他接過洗臉巾,拱了拱戚尋,讓他走開,自己占據了洗臉池。

  他刷著牙,滿嘴泡泡,對戚尋說,「你給柏若準備東西了沒,今天可不只是我的生日。」

  他有點擔心未婚夫只想著他,把他妹給忘了。

  戚尋道,「我給她拍了個古董摺扇,貝母的,她應該喜歡。」

  這聽著倒還不錯,應該能討得柏若歡心。

  就是不像戚尋的風格。

  戚尋可沒那麼細膩。

  柏西從鏡子裡望著自己未婚夫,揶揄道,「這真的是你想到的嗎?」

  戚尋坦蕩承認,「嚴秘書去準備的。」

  「我就知道,」柏西往臉上拍護膚品,「嚴秘書應該加工資。」

  戚尋看他眼睛四處亂看在找東西,很自然地把面霜遞了過去。

  「柏若的心思,留給她未來老公去猜吧,」戚尋抱著手臂,理所當然道,「我只要知道怎麼討你開心就行了。」

  柏西嘴角繃不住地上揚。

  不過說到柏若未來老公,他搖搖頭,「算了吧,沒個十年八年,我都不可能見到我妹夫。」

  用柏若的話說,一家有一個戀愛腦就夠了。

  她可是堅定的晚婚主義。

  .

  穿戴整齊後,柏西就跟戚尋一起出了門,回了他爸媽那兒。

  他跟柏若早就長大了,家裡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給他們過什麼生日宴,就是一家人吃個飯,送個禮物,最後切個蛋糕。

  柏若跟他是互相不送禮物的,兩人生日就在同一天,差了一分鐘,有什麼好送的。

  他們爸媽這些年大概也是送煩了,給兒子女兒一人打了筆錢,簡單粗暴道,「想要什麼,自己買去吧。」

  柏西跟柏若一起無語。

  柏若吃著蛋糕,吐槽道,「我感受到了敷衍,果然人越長大,在家的地位就越一落千丈。」

  柏西深表贊同。

  放眼望去,他發現還是自己未婚夫最貼心。

  .

  柏西跟戚尋一直在家待到了傍晚,吃過了晚飯,才出門去看電影。

  柏若也跟著一起溜了,去跟她的閨蜜聚會。

  在幽暗的電影院裡,柏西喝著奶茶,隱約覺得自己像忘記了什麼。

  等到男女主在雨中擁吻在一起,他才猛然想起,戚尋還欠著他第二份生日禮物。

  他頓時目光灼灼地盯著戚尋。

  講道理,他雖然貪圖戚尋的美色,但並不貪財。

  但人說話得算話,戚尋把他好奇心都釣起來了,可現在都快十點了,他的生日眼看著就要過去了,他卻還沒收到禮物。

  總不能告訴他,這場電影就是第二份禮物吧。

  戚尋又沒包場!

  柏西扁了扁嘴,心想,再收不到禮物,他就要鬧了。

  但他盯了戚尋一會兒,戚尋卻像是感應失敗,半天也沒有反應。

  柏西又泄了氣,重新倒在了座位上。

  他咬著吸管,心想,他又要有一分鐘不太喜歡戚尋了,怎麼還溜人玩呢?

  .

  看完電影,已經快要十一點了。

  戚尋牽著柏西出來,問他,「要不要去散步,今晚月色還不錯。」

  柏西想了想,「也可以。」

  他也沒有問要散步去哪兒,就這樣被戚尋牽著手,漫無目的地走。

  如今已經快半夜了,路上行人稀少,他們走著走著,柏西卻覺得路邊的風景有點眼熟。

  他們今天看電影的地方,不在市中心,戚尋像是特地找了個人流量小的電影院,柏西還以為是為了避開人群。

  但如今他望著眼前的廣場,終於想起了這是哪裡。

  這是他六年前離家出走,遇見戚尋的地方。

  也是他愛上戚尋的開始。

  這六年裡,他其實也數次路過這個地方,六年中,這裡早就改頭換面,附近成了商城,那個小公園也早就消失不見。

  但奇蹟般的,這個廣場還留著,格局也幾乎沒變,像是被時光遺忘在了原地。

  戚尋牽著他的手,一步步走到了他們曾經偶遇的地方。

  路燈下,還是一張長椅。

  長椅旁也放著一個紅色的販賣機,只是不再是曾經的那一個。

  柏西被戚尋按在了長椅上。

  他懵里懵懂地抬起頭,燈光下,戚尋一身黑衣,眼神溫柔,他望著戚尋的臉,有一剎那幾乎以為自己有回到了六年多前的那個雪夜。

  二十歲的戚尋。

  十八歲的他。

  少年人的怦然心動,像雪落無聲。

  他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緊張,抬起頭,傻兮兮地問,「你帶我來這兒幹嘛,我們不回家嗎?」

  戚尋也低頭望著柏西。

  他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並不記得自己在六七年多以前曾經送過柏西回家,他聽柏西講過細節,聽柏西說過如何情動,那天的他又有多麼美好,但他的記憶始終模糊,像隔了一層水霧。

  直到前陣子,他偶然開車經過這裡,他從車窗里看見這個廣場,突然想起了那個夜晚的一切。

  想起了十八歲的柏西,青澀,稚嫩,被凍得鼻尖紅紅,滿臉委屈地抬頭看他。

  想起柏西站在自家的花園邊,月色明朗,素雪如霜,柏西白色的毛衣上有顆愛心。

  他當時送柏西回家,只是作為一個兄長的本分,說來其實無足輕重,可是柏西卻糊裡糊塗地愛上了他,一陷就是六年。

  他屈膝半跪下來,跟柏西的目光平齊。

  在他面前的,是已經二十五歲的柏西。

  六年多的時間過去,柏西好像一直沒有變,望著他的眼神,還是澄澈如水,滿懷依賴。

  「先不回家了,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他溫聲說道。

  柏西隱約猜了戚尋想跟他說什麼。

  但他又不敢肯定,心裡有種摸不著底的恐慌。

  他摸了摸手上的平安繩,圓圓的小金扣因為貼著皮膚,已經染上了他的體溫。

  他咽了咽口水,「你,你說。」

  看他這麼緊張,戚尋反而笑了笑。

  他握住了柏西的手,像握住了什麼舉世罕見的寶貝。

  他抬頭看著柏西,眼中倒映著路燈的亮光,也落著滿天星火。

  他說,「我這是人生第一次表白,說得不好,請你原諒。」

  柏西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了一瞬。

  這其實不算個浪漫的開場。

  但就像戚尋自己說的那樣,他是第一次告白,沒什麼經驗。

  他這二十七年都是被人簇擁,仰望的,這是他第一次低下頭,去祈求另一個人的垂憐。

  戚尋看著柏西。

  「西西,我不知道我到底什麼時候愛上你的,也許是你來落海市找我,我打開車門看見你的一瞬間。也許是在情人節,我開車來找你,在你家花園裡,抬頭看見你的那一刻。但也有可能,比這些都要早,在我們陰差陽錯開始交往前,你對我就是特別的了。」

  他們認識了太多年。

  大學裡,柏西對他還只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學弟。

  是到畢業以後,柏西才慢慢融入了他的生活圈裡,他們一起旅行過,在海灘上度假,爬山看過星星,也一起熬夜看過球賽。

  他為柏西戒了煙,也半夜去給柏西買過夜宵,柏西發燒的時候他守了一晚上,早上才又趕去開會。

  他天生對情感不敏感,他以為,他只是在照顧一個比他年幼的朋友。

  但如果只是朋友。

  為什麼偏偏是柏西,而不是其他人?

  他從來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

  他抬頭望著柏西,「你知道嗎,梁頌偷偷問過我一個問題,他說如果那天喝醉後,我身邊躺著的不是你,而是其他人,我還會願意跟他交往嗎?」

  「我不願意。」

  如果不是柏西。

  那麼這一切都不成立。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柏西,在他的世界裡來回穿梭,得到特許。

  他看見柏西哭了,這眼淚讓他心軟。

  柏西眼皮很淺,很容易紅,但是淚盈盈的時候又格外好看,像一顆藏在暗室的明珠,也像鎖在高塔里的小王子。

  而他是守在塔外的巨龍。

  他看守著自己的寶藏,因為太熟悉了,所以他意識不到自己對小王子的感情里藏著不一樣的情緒。

  他也沒有想過,明明高塔沒有鎖,這個小王子為什麼從來沒有離開過。

  他伸手幫柏西擦掉了眼淚。

  他說,「西西,在和你交往的過程里,你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你讓我變得嫉妒,吃醋,你滋生了我的占有欲,也助長了我的偏執。」

  「這都是我曾經痛恨的東西。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這樣愛一個人。我習慣了把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習慣了克制,習慣了理性對待所有人。但唯獨愛你,不受我控制。」

  愛人是無法理性的。

  再冷靜的人,在所愛之人面前,也會變得笨拙。

  「你不在我身邊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你把我變得都不像我了。」

  戚尋說到這裡,心臟也難得不安地,砰砰亂跳起來。

  這確實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告白。

  他抬頭看了看柏西。

  夜涼如水,路燈下寂靜無聲,紅色的販賣機上還貼著孩童的貼紙。

  今天是柏西的生日。

  他的西西,等了他六年,才終於走到了他面前,成為了他的愛人。

  他閉了閉眼,將柏西的手放在了心口,他們兩個的手交握在一起,無名指上戴著兩枚一模一樣的戒指,在夜色中明亮如星。

  他說出了埋藏最深的話。

  「除了你,我也不能再這樣愛其他人了。」

  他望著柏西,笑了一下。

  他已經不是二十歲的模樣,他今年二十七歲,變得成熟,從容,卻還是一個感情上的初學者。

  但他願意用一生,去成為與柏西匹配的愛人。

  柏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

  他在戚尋開口前,在看到這個廣場,路燈,長椅之後,他就隱約猜到了戚尋要說什麼。

  他不是毫無所覺。

  在跟戚尋交往的這幾個月,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了戚尋對他的喜愛,不舍。

  深夜裡輾轉反側,他也猜測過戚尋是不是愛他又不自知。

  如今他真的聽到了。

  戚尋愛他。

  戚尋原來愛他。

  戚尋真的愛他。

  他的世界像在瞬間被點亮了。

  他淚眼朦朧地看著戚尋,哽咽著問,「這就是你給我的,第二份禮物嗎?」

  「對。」戚尋點了頭。

  「你願意收下我嗎,」他問,「這第二份禮物可能太俗套了點,我也跟你求過婚了,但我還是想再問一次——西西,你願意參與我今後的人生嗎?」

  柏西控制不住地哭出了聲。

  他泣不成聲,卻還是拼命點頭。

  「我願意的。」

  他張開手,要戚尋抱他。

  而戚尋也確實站起來,緊緊地把他抱進了懷裡。

  六年多以前,也是這樣的夜晚。

  二十歲的戚尋跟十八歲的柏西沒有擁抱,也沒有牽手,只有一件黑色的外套,帶著佛手柑的氣息,將柏西籠罩在裡面。

  但是六年多過去,他們還是成為了愛人。

  戚尋說,「抱歉,讓你等了這麼多年。」

  他太遲鈍,也太自負,才會忽視了柏西這一腔愛意。

  柏西埋在戚尋的懷裡,眼淚打濕了戚尋的肩膀。

  他搖了搖頭,低聲說,「沒關係。」

  因為你愛我,所以一切都沒關係。

  你來得有點遲,但我還是很高興。

  他抬起頭,輕輕地跟戚尋吻在了一起。

  時間又快要十二點了。

  他的生日快要過去了。

  戚尋又說了一次,「生日快樂,西西。」

  他送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是希望他的西西,歲歲平安。

  而他第二份禮物,是希望柏西未來的每一天,都有他的參與。

  柏西眼睛通紅地看著他,也笑了笑。

  他想,戚尋說得對,這確實是他收到過的,最滿意的生日禮物。

  .

  在這個他愛上戚尋的地方。

  他又收穫了戚尋的愛與承諾。

  像一顆種子在冬天種下。

  如今春暖花開。

  這顆種子也終於發芽,生根,開出了獨一無二的花。

  .

  柏西過了好半天才止住了眼淚。

  戚尋帶他回了家。

  坐在車上,柏西望著窗外。

  夜色如水,四下無人,他想起了過年,情人節那天,戚尋好像也是這樣帶著他,在夜深人靜的街道飛馳。

  像一場私奔。

  他轉過頭望著戚尋。

  明月皎皎,戚尋就像他心頭的明月。

  「戚尋。」他輕輕叫了一聲。

  「嗯?」戚尋開著車,卻還是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柏西近乎甜蜜地看著他,說出了一直盤旋在他心頭的話。

  「明天,我們去領證吧。」

  在你說愛我的第一天。

  我們就應該喜結連理。

  戚尋笑了一笑,溫柔得真像被明月籠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