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笑話

  徐時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直到,腳下一個踩空,整個人順著山坡翻滾而下,又被大樹攔停。

  他躺在地上,望著頂上朦朧的黑影,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聲響。

  「哥,你怎麼樣?」普達踉蹌著撲過來,上下摸了幾下,確定沒斷胳膊斷腿後,才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徐時回神,借力起身後,晃了晃腦袋,低聲問:「還跑得動嗎?」

  普達喘著粗氣,遲疑了一下後,咬牙道:「跑得動!」

  徐時笑了起來:「那就繼續!」

  「好!」

  黑夜茫茫,山野寥寥。

  他們誰也不知道,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麼。

  也許是生,也可能是死。

  但,這一刻,他們只想活。

  ……

  ……

  寒冽的空氣,仿佛碎刀子一般扎進他們的鼻腔,喉嚨,肺部。

  疼痛仿佛要將他們的胸口撕裂。

  呼吸已成折磨。

  腿上似墜了千斤,再難抬起。

  徐時扶著樹,停了下來,彎腰喘息著。

  普達在後頭,忍不住就想要坐下來。

  徐時回頭喊他:「別坐,坐下就站不起來了!」

  普達咬咬牙,把剛彎下去的腰又給直了回來。

  徐時顫著手,從口袋裡摸了煙盒出來,抽了兩根,一根遞給了普達。

  「別點,嚼!」

  普達聞言,學著徐時的模樣,把香菸裡面裹著的菸絲給抽了出來,塞到了嘴裡,慢慢咀嚼了起來。

  苦澀的味道,似乎確實能讓他們腦袋裡的嗡嗡聲小一些。

  幾分鐘後,徐時再次喊道:「走!」

  普達深吸了口氣,再次抬腳,跟著徐時,繼續朝著黑暗深處跑去。

  可命運似乎並不打算眷顧他們。

  一個小時後,後頭再次傳來了那索命的腳步聲。

  他們的人終究還是跟上來了。

  可徐時已經跑不動了。

  想死的時候,死是個難事。想活的時候,活卻又成了難事。

  人生啊,有時候想想,真的就像是個笑話。

  他踉蹌著停了下來。

  跟在後頭的普達也要隨即停下,卻被徐時輕輕推了一把。

  「你繼續跑,別停,我休息一會就來!」他笑著說。

  可徐時聽到的腳步聲,普達也聽到了。

  他口中的休息一會,或許是永遠吧!

  普達到底是個一根筋的。

  他也不說話,就那麼停了下來,然後一邊喘息,一邊低頭顫抖著手檢查彈夾。

  徐時看著他,笑了起來。

  或許,老天到底還是憐憫了他,給他送來了這麼一個傻子!

  他孤零零的一個人,走了這麼多年,到頭來,有人陪著一道走,挺好!

  就是,有點可惜!

  二十出頭的年紀,本該是大好年華,肆意青春,如今卻只能陪著他葬送在這漆黑黑的山裡。

  要是能看到日出就好了!徐時想。

  後方追來的腳步聲此時也已經停了下來。對方追了這一天一夜,也不好受。

  雙方十分默契地休息著,誰也沒先露頭先開槍。

  時間在雙方的喘息聲中,靜靜流逝著。

  徐時先動了。

  他想看到日出。

  所以,他又跑了。

  普達跟在後頭,咧開嘴,剛要笑,就被風灌了一肚子,於是,趕緊又把嘴閉上了。

  半個小時後,兩人又停下了。

  後面的人幾乎同時跟著停下。

  就這麼,你停我停,你跑我跑,幾次之後,距離天亮已經很近了。

  還有一個多小時,天就會亮起來,再過半小時,太陽就會躍出地平線。然後再過兩個小時,陽光就會從後方的山巔,灑進這片林子裡。

  所以,他們只要再堅持四個小時左右,就能看到陽光。

  可,對方似乎並不打算讓他們等到天亮了。

  凌晨五點二十三分。

  一聲槍響,忽然炸碎了這山野的寧靜。

  子彈擦過樹幹,噗地一聲,扎進了普達的左腿。普達腳下一軟,應聲而倒。

  徐時也顧不上去看他情況如何,腳下一個轉彎躲到旁邊的樹後,槍火也隨之亮起。對方的人瞬間縮回了樹後。

  雙方距離,不到五十米。

  普達匍匐著將自己拖到了樹後,靠著樹坐了起來。

  「怎麼樣?」徐時又開了一槍,將其中一個企圖冒頭的人給逼了回去後,沉聲問道。

  普達喘息粗重,聞聲,啞著嗓子回道:「沒事,死不了!」說著,頓了頓後,忽又道:「哥,你走吧,我來攔著他們。」

  徐時頭也沒回:「沒這樣的道理,別再想這些東西,能動就開槍。」

  普達轉頭看向他,後者帶著夜視儀,蹲在那樹後,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顫抖著。

  他呵呵笑了起來。

  嘶啞無力的笑聲,在這寂靜昏暗的山野里,反倒是聽出了許多的爽朗和豪氣。

  對方也不過兩個人。

  想來是先前那三個人把受傷的同伴安頓了一下後,又追了過來。

  只是,他們沒有後援?

  這時,對方有人喊了起來:「徐時,你們投降吧。你們已經有人中槍了,跑不掉的。現在投降,我們可以不殺你們,你們還能活。但你們要是再跑,我們再開槍瞄準的就不會是腿了!」

  徐時冷笑了一聲。

  普達被打中腿,可不是對方手下留情。不過是大家都已力竭,準頭變差了而已。但凡普達還有點體力,這一槍,他都未必能打得中。

  但這話,沒必要說。

  有這點體力喊話,不如留著多開幾槍。

  要是能再重傷一個,對方應該就會退。

  既然對方沒有後援,那麼只要這兩人退了,那他和普達,就還有機會。

  就在徐時琢磨著要怎麼重傷對方的時候,突然,一個東西從某棵樹後被扔了出來,直奔徐時這邊。

  操!

  徐時毫不猶豫,轉身就撲倒在地,使勁將臉埋進了泥土裡。

  砰地一聲後,白光猶如熾焰,瞬間席捲而過。

  刺耳的噪聲,讓人頭疼欲裂。

  不過,他們不好受,對方也一樣。

  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距離,用這個東西,屬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兩秒過後,徐時忍著劇烈的頭疼,一把扯掉夜視儀後,手腳並用地朝著記憶中普達的方向爬去。手摸到他的身體後,他迅速起身,同時伸手將他拽了起來,拖著他往不遠處的斜坡跑去。

  普達悶哼了一聲後,死死咬住了牙。

  慘白的臉上,滿是汗水。

  也不知是累得還是疼得。

  槍聲緊隨而來。

  徐時看著近在咫尺的斜坡,閉眼咬牙,拼盡全力將普達用力往前一推。而他則瞬間扭身,開槍的同時,整個人往後倒去。

  兩人先後滾下坡。

  等對方的人追上來,徐時和普達已經滾到了坡底。

  疼!

  這是此時徐時唯一的感受。

  四肢百骸,里里外外,處處都在疼。

  他一連嘗試了幾次,才從地上翻過身,爬了起來。然後瘸著腿,走到不遠處的普達身旁,將同樣起不來的普達給拖了起來,而後互相攙扶著,踉蹌著繼續往前跑。

  至於後面的人,有沒有追上來,此時已經不重要了。

  不能停下,是他們腦海中僅剩的,唯一的念頭。

  「哥,你走吧,別管我了!」

  可當後方再次有腳步聲追上來的時候,普達又開了口。

  徐時沒有理會他。

  他不能也不會扔下他。

  他是想活著,可不能犧牲普達的性命來換,否則,活著於他來講,就是地獄。

  又一聲槍響。

  子彈幾乎是擦著他們的腳後跟扎進了泥土。

  徐時拖著普達站到了樹後,接著舉槍還擊。

  此時,天空已經開始泛白。

  微弱的光透過樹梢,讓這林中潑墨般的黑暗,終於開始變得稀薄。

  「哥,快沒子彈了!」普達忽然開口。

  徐時笑了笑,道:「正好我也真的是跑不動了!」說完,他探頭又是一槍。

  對方二人此時藏身在二十多米外的樹後,沒有了夜視儀,雖然此時林中已經沒有那麼黑了,可想看清二十多米外的情況,還是有點勉強。

  但對方只要開槍,徐時就能從子彈射過來的角度,大概判斷出對方哪個位置。

  對方很快還擊。

  徐時確定了大概方位後,就朝普達說道:「對方只有兩個人,一個在你右側大概兩點鐘方位,二十米外的樹後。你待會就盯著那個位置,開槍。不用擔心子彈用光,別讓他冒頭。」

  「好。」普達立馬應了下來。

  徐時低頭掏出一根煙,把菸絲全部塞進了口中嚼了幾下後,就動了。

  儘管每一根肌肉都在疼,可此刻,對於生的渴望,對於死的不甘,都給予了他莫大的能量。

  修長的身形,宛若這片山脈中的雲豹一般,猛地撲出,隨著槍聲響起,徐時落地一個翻滾,就到了另一棵樹後。

  可,接著他蹲在那,卻好一會兒沒能起身。

  槍聲還在繼續。

  對方的人也動了。

  大約對方也想儘快結束這場無休止的你追我跑的遊戲。

  徐時不由得笑了一聲。

  嘶啞的笑聲,比那夜梟叫得還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