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眾警惕的遠行者監督下,日光峰林飛鷹緩緩降落在了防線之外,看到飛鷹背上的兩個精靈後,他們這才鬆了口氣。
蘭洛斯率先跳下,隨後很是紳士的伸手扶住另一位面露疲態的精靈遊俠。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希爾瓦娜斯也沒有客氣,接著他的幫助跳下飛鷹。可即便如此,她在落地的瞬間還是趔趔趄趄差點站立不穩。
「希爾瓦娜斯!」
雙腿的酸軟,外加蘭洛斯臉上的壞笑,讓希爾瓦娜斯頓時朝他怒目以對,張開嘴正想說些什麼,一個急切的呼喚讓她下意識推開了法師,整個人瞬間站得筆挺。
一把抱住希爾瓦娜斯,奧蕾莉亞淚眼婆娑地輕聲呢喃著:「太好了,我的妹妹,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奧蕾莉亞。」如此情緒化如此脆弱的大姐,連希爾瓦娜斯也是第一次見,莫名的,她的心中浮現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發生了什麼?」
「母親,父親……他們都……」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奧蕾莉亞鬆開懷抱,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已經讓她擔驚受怕大半夜的面孔,她啜泣的聲音明顯帶著顫抖。能讓這麼個一向堅強的人兒如此崩潰,足以可見她遭受了何等殘酷的精神折磨。
儘管對方的話沒有說完整,可這番表現,已經讓她猜到了真相。霎那間,心中所有的美好煙消雲散,僅剩下難以置信,以及無盡的悲苦。
「帶我去看看。」希爾瓦娜斯的聲音明顯變得低落,儘管旁人很難從她的表現看出與平常的差別,但一些真正了解她的人,還是能一眼看出端倪。
跟在兩個人的身後,蘭洛斯沉默不語,很難想像,即使是在死亡威脅面前也依舊不可動搖的遊俠將軍,會露出這樣失魂落魄的表情。
他們來到了村子中心的廣場,蘭洛斯還清楚記得很久以前,在這裡舉辦的那一場充滿歡樂的聚會,他甚至記得那天村民們跟陌生的自己談天論地的畫面,記得他們吹過的每一個牛,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笑臉。
可現在,火焰將爭奇鬥豔的花圃變為了焦土,乾涸的噴泉只剩下碎石塵泥,開闊的道路上,擺滿了一排排用白布掩蓋的屍體。
在奧蕾莉亞的指引下,希爾瓦娜斯來到角落,挨個掀開遮蓋用的白布,仔細端詳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或許是不久前的深入交流所影響,蘭洛斯很輕易就能捕捉遊俠每一次的心神震動,一次次的衝擊,不斷摧殘著她的心理防線。
不過,她是遊俠將軍,她不能如此輕易地表現出自己的痛苦和悲傷。這場戰爭,讓這裡的很多人都失去了朋友、愛人和家人。悲痛的氛圍早已經淹沒了這片空間,可他們都知道,現在不能因為逝去之人停下腳步。部落還在虎視眈眈,他們只能化悲痛為力量,他們必須繼續向前。
希爾瓦娜斯,她是遊俠將軍,是這裡所有高等精靈的精神支柱,她不能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她必須支撐起所有人的期待。
我,必須……
掀起的白布沒有放下,希爾瓦娜斯愣愣看著那張飽經風霜的容顏,一動不動。黎蕾薩安詳的面孔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死命壓抑,卻控制不住地雙肩顫慄。
一股無法掌控的哀傷從心底湧上腦門,直往眼眶塞去。
就在此時,一隻縈繞著淡淡光輝的手掌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躁動的情緒在這一刻仿佛投入溫暖的懷抱,她整個人瞬間放鬆下來。朝著那個遠去的背影投以感激目光,希爾瓦娜斯小心翼翼地為逝者重新蓋上白布。
「他們都是為了保衛我們的家園,奎爾薩拉斯會銘記他們的犧牲,他們的死,英勇而偉大,他們是英雄,值得我們所有人紀念。」
「但,不是現在。」希爾瓦娜斯面朝這群烈士深深鞠了一躬,臉上重新找回了以往的堅定和氣勢,「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奧蕾莉亞,部落不會罷休,但我們需要時間安葬他們。」
「帶我去見見那些人類,我們需要他們的幫助。」
「沒問題。」
跟著希爾瓦娜斯轉身走去,奧蕾莉亞的腳步頓了頓,默默轉身看向了那個緩慢遠去的法師。她看到了他自如地安撫希爾瓦娜斯,也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份善意,這其中不需言語的默契,令她的心情莫名變得複雜了起來。
是疑惑?警惕?還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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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言術·靜:清除意志類負面效果,使目標冷靜下來。
聖光對蘭洛斯來說還是個比較陌生的領域,聖羽之輝的能力可開發的潛力還是很大的。單憑這個技能,在前世混個心理學專家的位置簡直手到擒來。
蘭洛斯一邊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一邊加快腳步,似乎想要儘快離開這片令他深感不適的空間。也難怪,畢竟這種白布,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了。
可還不等他走出去,不遠處的一個熟悉背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嬌弱的身體跪坐在地,寬鬆的長袍沾滿了塵泥和污漬。塔莉絲壓抑的啜泣聲在這片昏暗焦灼的天空下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微弱。
該來的還是來了。
看到這一幕,蘭洛斯的腳步遲疑了,伴隨著一聲長嘆,他緩緩朝著自己的學生走去。
「人終有一死,你也別太……嗯?」
聽到他的聲音,少女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轉過身來,紅彤彤的雙眼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蘭,蘭洛斯導師,嗚~!小艾倫它……」
看著少女懷中渾身打上繃帶,卻依舊還不忘朝自己呲牙咧嘴的山貓幼崽,蘭洛斯的臉色愈發陰沉,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在他憋不住想罵髒話的時候,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可看到那個一路小跑過來的人,他的臉色幾乎一片漆黑。
「塔莉絲,抱歉,剛才實在是太忙了,我這就帶小艾倫去治療。」理拉斯喘著粗氣,倉促地直接用袖口擦拭著額角的細汗,從那上面明顯的污漬來看,這顯然不是他今天第一次這麼做了。
「你還知道帶它去治療?」理拉斯可是一個牧師,從塔莉絲的角度來看,花點魔力治癒這麼個小動物可謂是手到擒來,可他寧願花時間把小艾倫包成一個粽子,也不願施展聖光,這一點讓塔莉絲實在是無法接受,「這小傢伙都疼成什麼樣了,你早幹嘛去了?」
「抱歉,傷員太多,我實在是太忙了……」理拉斯不是那種能言會道的人,他尷尬地抓了抓油膩的鬢髮,游離的目光終於發現一旁的蘭洛斯,頓時如同抓住救星一般大聲轉移了話題,「誒!蘭洛斯助教!」
砰!
「你誒個鬼啊!」一拳敲在對方頭頂,蘭洛斯看著痛呼的少年,眼中情緒不斷變換,最終也懶得去多想,只是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你個臭小子,命還挺大嘛。」
聽到這話,雙手抱頭的神色複雜,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這都要感謝小艾倫,如果不是它咬住我的褲腿,我可能還躲不過那頭巨龍的吐息。」
「這小傢伙就是那個時候弄傷的嗎?那你還不趕緊去治療你的『救命恩人』?」
眼看蘭洛斯再一次舉起拳頭,理拉斯連連點頭,不敢怠慢,抱著山貓逃也似的離開了。身後,塔莉絲一臉氣鼓鼓地跟了上去。
「塔莉絲。」叫住了少女,蘭洛斯深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少年逐漸遠去的背影上,「雖然我只是一個退役的助教,但,既然你稱呼我為導師,我還是得給你上一課。」
「嗯?」
「雖然理拉斯沒有在你面前表現出來,但,他正在經歷他人生中最殘酷的波折和磨礪。」
「他現在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壓力和責備,而是理解與陪伴。如果你真的在乎他,那你應該變得更好,好到足以讓他能在你面前宣洩他的痛苦、他的負擔。」
人都是會有任性的時候,蘭洛斯沒有去責備塔莉絲剛才不合時宜的表現,而是以一個教育者的身份去點醒對方。同樣的,塔莉絲是個聰明的學生,她望著少年趔趔趄趄遠去的步伐,眼中浮現起了愧疚。
看到少女朝自己微微鞠躬以表敬意後,馬不停蹄追了上去,蘭洛斯的目光上移,凝望著這片漆黑的夜空。
理拉斯沒有死?為什麼?是自己的原因嗎?可明明改變他命運的,是一隻不起眼的山貓幼崽?
等等,山貓?塔莉絲?
原來如此……
回想起當初在海岸邊幫助兩人脫離窘境的情形,蘭洛斯心中瞭然。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當初自己做的看似毫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卻在冥冥之中對時間線產生了這麼大的改變。
青銅龍都在幹什麼?
以諾茲多姆那傢伙的智慧,蘭洛斯可不會相信他會任由這麼大的漏洞擺在眼前。
這老小子,瞎了嗎?
當然,蘭洛斯並不是想讓理拉斯死。可蝴蝶效應的道理,他明白,沒理由深諳時間規則的青銅龍不明白。理拉斯的存活往小了說不過是時間長河中一粒細沙,滄海一粟,不值一提。往大了說,所能產生的影響足以撼動很多歷史。
『時間如流沙,抓不住,看不清。』
一道詭異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緩緩響起,回過神來的蘭洛斯突然發現,耳邊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停止了傳播!
火焰定格,飛鳥停滯,蘭洛斯甚至看到了漂浮在眼前的粒粒塵埃。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變成了一副無限接近現實的圖畫,一副靜止的圖畫。
「凡人,你的心中,存在著疑問。」
在這靜止的世界中,蘭洛斯終於清楚聽到了那個聲音,伴隨著難以置信和滿臉的荒謬,他僵硬地轉動身體,看向了不遠處的那個陌生卻無比高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