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垂暮的老剝皮人（合章）
骨人的聲音，雖然是標準的機械音。
但在對方說出『都一樣』的時候，聽在瀨戶的耳中，她竟是真的從這語氣中感受到了一股濃厚的歉意，不知從何而來。
這反倒讓瀨戶有些慌神，連說：「沒事沒事……」
骨人幫眾點點頭，並未過多表示，只是領著三人離開了水塘。
而在臨走之時，路夢偏頭看去。
只見身穿灰衣的老漢佇立在雨簾下，手指間夾著菸捲，依舊望著遠處出神。
他的身影越縮越小，直到消失不見。
但很快，身後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他很喜歡你們。」忽然，領頭的骨人開口道，「我陪他這麼多年了，難得見小格雷像今天這麼開心過——」
「謝謝。」
小格雷……
老漢的褶皺與那發灰的鬚髮浮現在幾人的心中，他們不禁語塞片刻。
「不用謝……」蒼翠遲疑著開口，「大格雷他心情不錯嗎？」
「嗯，我能看得出來，」骨人點了點頭，「這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路夢則饒有興致地暗自打量這個機械生命。
從時間的尺度上，每一台骨人都是穿越了數千年的時光，雖然因為數據更新的緣故，他們並不一定都能保留下完整的記憶，但說是比在場的眾人包括大格雷年紀都大，確實是沒問題。
而此前在黃水村發現的骨人工匠遺骸也證明，沼澤地中有骨人族活動的痕跡，至今也仍可能有骨人遺留在這裡。
因此路夢並不意外。
但是作為骨人，加入到沼澤地的幫派中，這還是很少見的。
而瀨戶，代替他問出了這個疑問：
「骨人先生，你怎麼會加入剝皮人的？」她好奇道。
這也太危險了。
骨人不會自然衰老，只會磨損，通常擁有悠久的生命。
但是，一旦身體被破壞，卻很難修復。
同時，只要被殺死，限制以如今的科技水平，他們也是會徹底死亡，這樣的損失就太大了。
「很危險是吧？」像是早有預判一般，骨人說出了瀨戶心裡想的東西——又或者這樣的問題，他早已聽過無數次。
他頭也不回：「因為，外面更加危險。」
「反倒是待在這裡，我既不怕酸雨，血蜘蛛也對金屬架子沒有興趣，除了外人，沒有其他什麼威脅……」
「別看這樣，我其實是個挺不錯的剝皮人來著。」
路夢在一邊聽著，心下瞭然。
作為骨人，在血蜘蛛肆掠的環境中，既不用怕被寄生，也不會被啃食。
雖然在活動的時候還會被攻擊，但只要趴下裝死，也不會再有蟲子過來管你，可謂是第一等的免死金牌。
利用這一優勢，骨人也能執行一些在別人看來相當危險的任務。
也算是各取所需。
想來這個骨人在剝皮人中的地位不會太低；並且從語氣來看，也是陪伴了大格雷許久，深受信任和依仗。
很快，骨人便將三位送到了他們的住所。
安排囑託一陣後，他掩上了眾人的房門，向著木廊走去。
不時有裹挾著酸液的細雨飄在骨人他身上，但正如他所說，這些雨液絲毫造成不了什麼影響，逐漸匯聚成水滴滑下。
「阿沙。」骨人頓下腳步。
——在對面，一個渾身裹在皮斗篷內的男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大格雷都和他們說了什麼？」阿沙開口道。
「你放心，」骨人說，「他們沒有加入剝皮人。」
「大格雷沒有這個心思？」阿沙不相信，「我記得他可是很喜歡那隻工蜂。」
「嗯……」骨人停頓了一下，喉間的發聲器傳出絲絲噪音。
——你不會想知道，是他們自己拒絕了。
「阿沙，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骨人再次發聲，「你知道他的性格，只要你能把剝皮鎮守好，這位置，終究是你的。」
阿沙笑出了聲：「骨人，伱們的電路也相信『性格』麼？」
骨人沒有說話。
「……別緊張，我相信你說的話，也相信他。」阿沙讓開一條道路，在和骨人錯身而過時拍了拍他的肩膀，金屬擠壓作響：「雙刃團的醫生來看過了，我們尊敬的大格雷，還有很長時間好活。」
「會盟期間，記得替我好好照顧他。」
「你我還有很長的時間來相處……」
骨人頓了頓，沒有回頭：「對了阿沙，你去鯊魚村的時候，記得帶上那三位客人……就當是幫大格雷一個小忙。」
「我會的。」阿沙微笑道。
金屬骨架踩在木製走廊上的嘎吱聲，漸漸遠去。
「這鬼天氣……」
身披斗篷的男人低頭看了看自己剛剛拍過骨人的手，上面殘留著幾抹酸液，腐蝕之下有些輕微的疼痛。
他嘖了一下：「真硌人。」
……
……
「我說……現在怎麼辦？」
小屋內，瀨戶小聲道。
此刻，他們雖然擁有了參與會盟的資格，能夠潛入鯊魚村。
但是敵人們眼看著就要聯合在一起了。
光從勢力上說。
石鎮初立，哪怕全力以赴，也就相當於一個普通派系。
這還比不上曾經的石鼠團——畢竟是在人家的屍體上建立起來的。
而就算水部落能夠堅定立場，加上他們，不過能勉強抵上兩家。
會出現在鯊魚村的，卻是有整整四個大幫，再加上赤劍團。
就算雙刃團的武力值能夠忽略不計，但對面還有獵犬幫這樣的老派霸主，能夠壓得其他幫派起不了身的存在，正負相抵……
小公主勾了勾手指。
怎麼算，他們這邊都還有三個大幫左右的勢力虧空。
更別說是在人家的主場作戰。
「老師……實在不行，咱們搖人吧？」
叫不來老媽。
也可以叫那鐵什么叔叔來揍他們……
瀨戶眨巴眨巴眼睛。
一開始，無名者說要帶她一起解決這次的事件，自己還很興奮來著。
覺得可以蹭著大佬刷戰績，回家揚眉吐氣。
但等到實際參與下來，才知道這難度有多大——該搖人處且搖人。
另一側，蒼翠手持著新弄來的軍弩，一邊調試，一邊靠在門上，感知周圍的環境，神色警惕。
聽了一會兒後，他示意屋內兩人，並沒有其他人監視。
剝皮人對他們，確實非常信任。
「這人可不好叫。」路夢搖頭，瞥了一下瀨戶，眼神幽暗難明。
除去沙克王國的勢力介入，會搶占主導權、接走公主外。
以路夢在斯昆鎮的生活經歷也知道。
沙克人，現在也抽不出什麼額外的兵力。
聖國、砂之王……以及可能在蜘蛛平原現身的蟲之主，壓力拉滿。
連鐵羅這個五人眾，當初陪巴彥到斯昆鎮，都算是擅離職守。
他在事件結束後，很快就返回了前線。
不過，路夢也不是死撐著，之前就已經讓瑞恩提前回去求援了，這是計劃中的先見之明，算時間正好趕得上。
石鎮的壓力沒有明面上這麼大。
只是，來的支援會有多少，是什麼樣，就說不定了。
「另一個要素是，」路夢看向兩人，「聯合都市的插手。」
「聯合城……」
「……」
瀨戶和蒼翠都沉默了。
對瀨戶而言，她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沙克王國，如今與聯合城明面上仍是建交關係，與商人行會的貿易日益不絕，陸續增長。
哪怕知道這是在與虎謀皮。
但為了未來的發展，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干涉沼澤地事小，一旦因此和聯合城撕破了臉，可就壞了大計。
這意味著，即便巴彥收到求援、哪怕她的這位老師……知道自己就在此地，也不可能派出沙克的正規軍團參與，支援力度有限。
無名者私人受託入沼澤，就是一個例證。
而對蒼翠來說，他心情感到沉重的點則在於——
正是由於聯合城獵手的參與，自己過去的小隊才全軍覆沒。
可以想見的未來，他們甚至可能再次相遇。
那自己現在好不容易才獲得的新生活，會不會又因此毀於一旦……
「也不用太過擔心，我只是提醒一句，但是誰也不知道聯合城的目的——說到底，他們站在哪一邊，還不一定。」路夢拉開椅子，放下月刃刀，「也許，這些貴族，也不太希望我們插手他們的事？」
他想到了繳獲的那把傑作重弩，以及上面抹去的匠師銘文。
「排除掉彼此雙方的這些額外因素……現在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問題。」
路夢說道：「事實上，會盟已經開始了。」
另外兩人都是點了點頭。
實際上，如果用時間線算。
黃水村的反叛，讓大家見識到了『水部落』的謀算，給了鯊魚村召開會盟的一個藉口。
石鼠團的覆滅，則讓沼澤地回想起了『前代影人』的威脅，大大加速了會盟召開的進程。
而此後，石鎮易主，赤劍團入盟，沼澤忍者北上……一系列的力量變更，則註定此次會盟必然召開，且烈度遠超以往。
等到路夢他們出發的途中，鯊魚村中會盟的前奏其實已經開始。
只不過處理的都是一些小幫小派在過去歷史的糾紛問題。只有先把這些內部矛盾解決了，才有坐下來一起談判的基礎。
什麼，你不願意和解？
幾大巨頭就解決你。
這一過程，也是那些老牌勢力拉幫結派、爭取人心的時候。
至於他們自己的矛盾，則要放在最後解決，也就是角逐出真正的沼澤地之王。
之前這些瑣碎的事情，路夢沒有必要參與進去。
好在，和其他幾個大幫不同，剝皮人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直到此時才準備不急不慢地前去會盟，只等在關鍵的時候出場。
這讓路夢一行人抓住了最後的機會。
然而……
「剝皮鎮，」路夢托著下巴，輕敲桌面，「問題的關鍵是剝皮鎮。」
剝皮人和其他的幫派不同，他的成員大多都是當地的居民，也就是沼澤民出身，其中還混合著部分定居的走私者。
而老剝皮人、大格雷，明顯對這座城鎮有著執念。
作為一個大頭領，他不像其他人一樣，只是把城鎮看成一份可觀的資產……他真正把這裡當成了家鄉——當然，這也是事實。
否則，早在大哈什被刺殺的時候。
他就可以帶著剝皮人入駐鯊魚村。
而不是守著這個時常會被蟲潮襲擊的地方。
平心而論，這一點連路夢都做不到——對於石鎮，他也沒有像大格雷這樣的心態，能做的只是不像其他管理者那般竭澤而漁，有些發展的眼光罷了。
當然，在這個世界能夠做到這樣，就足以受人擁戴了。
「所以，剝皮人不會和獵犬幫起衝突，」他接著說道，「一旦要在鯊魚村爭霸，就會抽調大量人手，在蟲潮隨時可能爆發的現在，後方城鎮的安危就無法保證。」
「他之前說……」瀨戶回憶道，「大哈什給了剝皮鎮支持，所以加入了他那邊……現在剝皮人又要支持獵犬幫，是大格琳給了什麼許諾麼？」
「很有可能。」路夢想起大格琳給影人的信件。
這隻『獵犬』，在會盟的背後，其實有過不少的動作。
有一些，便是她自己的下屬都不知情。
——為什麼？
是不信任嗎。
「但聽大格雷老爺子的語氣，」蒼翠分析道，「他其實也不是很信任大格琳吧？結果還推薦我們去獵犬幫……」
「或許，是沒有選擇了。」路夢開口，「他的時間不多。」
屋裡陷入了沉默。
不只是路夢，短短的相處間，其他兩人也看出來了：大格雷的傷勢不輕。
——這在沼澤地本就有傳言。
據說大格雷原本的實力也是軍團級，但現在這副狀態，能否有個正常的武師水平都很難說——人力終有時盡。
「所以他才說……大頭領的位置也可以讓出來。」瀨戶輕聲說，「剝皮人，本來就在尋找接班人了吧？」
這種情況下，正好撞上會盟。
就只能妥協，換取新霸主對於接班人的支持和認可。
如果合適的話，能夠在會盟上，讓未來的剝皮人大頭領，也在沼澤地大大小小的勢力前露個面，那就最好了。
「這人選倒也不難猜。」路夢回憶著來到剝皮鎮後的經歷。
那自城頭上射來的一箭。
「你們看這個……」
他拿出隨身的行李包，從中展開一封信箋，攤開給眾人：
「猜猜看，我們推測的這些……與信上寫的，哪樣是真的？」
瀨戶湊上前去，瞥見落款。
——「大格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