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了

  時值初春,空氣里尚有絲絲寒氣,山裡的花草卻忍不住偷偷探出了頭,星星點點地冒出幾片綠芽,給枯寂而又蒼茫的大地帶來隱約的生機。

  偶爾有一隻不知名的褐色鳥兒飛過,在灰色的天空劃出美麗的弧線,轉眼又朝遠處飛去。

  左溪村有一個高大的山坡,說這個山坡高大,不過是因為在周圍的這一片盆地里它是最高的山坡而已,比起遠處峰巒疊宕的懸崖峭壁來說,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小土坡。

  坡腳已有農戶開始忙碌起來。

  一個老頭砍掉田邊地頭的雜草,用鐮刀將它們劃拉在一起,用打火石點燃,然後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從荷包裡面摸索了幾下,掏出一個斑駁的竹製菸斗,用紙裹上菸葉,捲成一卷,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過了幾秒才從嘴巴和鼻子裡慢吞吞的吐出白色的煙霧,神態悠閒的半眯著雙眼,心裡在想:「等這一堆柴火燒完,我這地里可又多了不少柴灰肥,今年收成肯定差不了,哈哈哈。」

  「老楊頭,你又在偷懶了,就這會功夫,你都抽第二桿煙了,您老要是今早不把這雜草鋤乾淨,看我二奶奶怎麼收拾你。」

  一個稚氣的童聲從山坡頂上傳來,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身上穿著一件打了一個補丁的灰色棉外套、一條黑色舊棉褲和一雙腳邊已經沾滿泥土的破舊棉鞋,正在那裡搖頭晃腦的笑著,蹦著。

  「你這個兔崽子!」,老楊頭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裡面竄出來,像極了兩片粗糙的磨砂片相互刮擦:「一點禮貌都沒有,連你二爺爺都不尊重,這個屁娃娃。別給你二爺爺皮,看我回去怎麼拿竹條抽你。」

  「我不怕,我不怕,反正你打不著我,哈哈哈!」小孩子做了一個鬼臉,還拿手拍著自己撅起的屁股,挑釁的說;「你來打啊,老楊頭,來打啊,哈哈哈!」

  「唉,老嘍,老嘍。」老楊頭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後又像想起什麼了,扯起喉嚨又喊到:「狗蛋,不要光顧著和你二爺爺瘋耍,他們來了沒,看日頭應該快了吧。」

  「還沒有,我一直盯著呢,三炮叔可是說過要給我一雙新鞋墊的,還讓我自己選!」狗蛋得意的笑著說,然後不自覺的又轉過頭看著西邊那唯一的一條進村的土路,路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再說了,咱們村就這一條路進來,我會看不見?」狗蛋自信的晃著腦袋。

  突然,他的耳朵豎了起來。

  「嗯?好像有聲音?」,狗蛋連忙向前跑幾步,睜大著眼睛向前看去。

  只見彎曲的土路上還是什麼都沒有,但仔細聽聽,就會聽見一陣隱約的嗩吶聲,似有似無的飄了過來。

  狗蛋很興奮,忍不住在草地上來一個側手翻,卻不小心摔倒在地,不過隨即又高興的笑著爬起來,想著自己馬上就要得到的禮物,嘴裡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三炮叔給他的命令是看見送親的隊伍就馬上回去匯報,可他現在不敢走,因為他還沒看見人呢,畢竟光聽聲音就跑回去報信,萬一弄錯了,腦瓜子上不得挨富貴叔的煙杆敲打幾下啊,他可不願冒這個險。

  他最怕富貴叔了,因為富貴叔不但是他的堂叔,更要命的是富貴叔是村裡的管事,各家各戶要辦什麼事情,不管紅事白事,都是富貴叔當管事,村裡的人個個都得給他點面子,畢竟都有求著他的時候。

  而他最喜歡的就是三炮叔了,不僅是村里最有錢的人家,而且對人特別和善,家裡的良田都租給村里人耕種,鬧了饑荒,就象徵性的收點,從不為難村民。

  三炮叔還會變戲法,時不時從從荷包里掏出幾塊糖,惹得村裡的孩子一天天像跟屁蟲似的,只要一看見就圍上去了。

  也是運氣好,今天三炮叔家裡辦喜事,說找一個孩子到村頭報信,村里大一點的孩子都去了學堂,他跑得最快,跳的最高,嗓門最大,憑自己的本事在十來個小孩子裡面搶到了這個美差。

  他心裡那個樂啊,過兩個月他也要去學堂了,要是雲飛哥哥晚點結婚的話,說不定這雙鞋墊就泡湯嘍!

  他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這些,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盯著土路的盡頭,一點也不敢大意。

  遙遠而又模糊的嗩吶聲漸漸清晰起來,仿佛天上的仙樂一般。就在路上盡頭的拐角處,閃出來一支送親的隊伍,隱隱約約十多人的樣子。

  待走近一看,前面兩個嗩吶手鼓起腮幫子賣力的吹著,後面一輛馬車,兩匹健壯的駿馬頭上各自戴著一朵大紅花,身上的皮帶勒得緊緊地拉著後面的馬車,車上的木料全部塗成紅色,車門上的珠串來回晃動,發出悅耳的叮叮聲。

  轎子旁邊有一匹馬,馬上端坐著一個中年人,穿著一襲青衫,眉眼細長,下頜留有一絡山羊鬍,雍容華貴,氣度不凡。後面還跟著七八個人,有的抬著箱子,有的端著盤子,還有的挑著擔子,熱熱鬧鬧的朝著這邊走來。

  「來啦,來啦!」狗蛋開心的嚷著,朝著回村的方向一路小跑,邊跑邊喊:「老楊頭,來啦,來啦!」

  「知道了,不還有二里地嘛,急啥?」

  老楊頭抖了抖已經快要燃盡的旱菸頭,慢慢的起了身,他也要趕回去了,這樣的熱鬧他可不願意錯過,再說也要回村幫幫忙,雖然這把年紀也做不了什麼了,但湊湊數還是可以的。

  再說了,萬一馬大善人一開心,給大伙兒發點喜錢啥的,那可就賺大發啦。

  狗蛋心裡想著自己的新鞋墊,腳上跑得老快。一進村就嚷嚷:「來啦,來啦!」一路上馬不停蹄的直奔馬家的三間大瓦房,突然腳下一個不留神,被一根木棍絆倒在地,結結實實地摔了一個狗啃泥。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你慢點啊,摔疼了沒,快過來讓為娘瞧瞧。」恰巧狗蛋他娘剛從村尾幫忙磨豆腐回來,看見狗蛋摔了,心疼的直叫喚。

  「這小兔崽子從小摔到大,你怕啥,沒事!」狗蛋他嬸連忙寬慰道。

  「我沒事,娘你別擔心!」,狗蛋一咕嚕又爬起來,臉上弄得髒兮兮的,不哭不鬧,反而笑嘻嘻的說道。

  「來了?」只聽見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響起:「狗蛋啊,快過來,我問問你情況。」

  一個穿著土灰色棉服,腰上用稻草扎了一圈,一桿彎曲的竹煙杆斜斜的撇著,正在瓦房前招呼大家做事情的一位大約三十七八歲的男子快步走了出來。

  「富貴叔,來了,真的來了。」狗蛋一看這個中年人,頓時老實的說道。這個人正是狗蛋最怕也最煩的富貴叔,村裡的管事。

  「到哪裡了,有多少人?」,富貴叔直截了當的問道。

  「到埡口啦,我看大概有十來個人,有一輛馬車,還有一個騎馬的。」

  「有一個騎馬的,長什麼樣?」,富貴叔一愣,接著問道。

  「看不清楚,只知道穿著青色的衣服。」狗蛋一抹鼻子上的灰土,嘻嘻的說道。

  「不用打聽了,肯定是我親家到了,哈哈哈!」。

  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隨即從瓦房中間的大門裡面走出來一個人,這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雙眼炯炯有神。身上套了一件藍色大褂,走路虎虎生風,一眼看去,就像一個孔武有力的莊稼漢套了一件斯文人的大褂,顯得有些可笑。

  「三炮叔!」,狗蛋一見來人,頓時喜上眉梢,連忙跑過去,扯了來人的衣袖幾下,嬉皮笑臉的說道:「三炮叔,我的鞋墊呢,我要自己選呀!」。

  「有有有,那還少得了你?待會還有一件重要的任務交給你辦,只要辦好了,我再給你一雙棉鞋,怎麼樣?」馬三炮笑眯眯的說道,一邊說一邊從荷包裡面摸出一顆喜糖遞了過去。

  「真的,什麼任務,馬上就辦!」,狗蛋一把抓過馬三炮手裡的喜糖,一邊剝開,一邊激動的問道。

  「待會新娘子來到村口,你雲飛哥哥要去迎親,你就負責在家門口把你富貴叔準備的火盆看好,等你嫂子進家門的時候,你就把火盆端過來,讓你嫂子從上面跨過去就可以了。」

  馬三炮看似嚴肅的臉上卻眨巴眨巴眼睛,笑著的對狗蛋說道。

  「好勒,三炮叔,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這事我已經幹過好幾回啦!」狗蛋學著大人的樣子,拍拍胸脯,胸有成竹的答應著。

  「瞧把你能的,一天到晚不學好,過幾個月送你到三叔公那裡,我看他老人家怎麼收拾你!」,心疼歸心疼,看見小孩子沒事的狗蛋他娘,佯裝發怒的教訓道。

  「行了行了,快去吧!」

  馬三炮對著狗蛋吩咐了一句,轉過身來對著王富貴說道:「富貴兄弟,辛苦你了,現在親家他們已經離村子不遠了,你趕緊張羅張羅,多來幾個鄉親,和我一起去迎接。還有村頭的鞭炮準備好了沒有,一進村就要開始放。對了,還有趕緊讓雲飛出來,我們爺倆一起去。」

  「馬三哥,你放心吧,我早就準備好嘍。」王富貴走進院子,對著忙碌的鄉親們大喊一聲:「走,迎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