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師父果真起身了,一把拽上我便出門而去,在崎嶇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如做賊般還要避著人,這一走便是幾十里。
我正年輕,自不拿這當回事,可師父一把老骨頭卻也面不紅氣不喘,邁著羅圈腿健步如飛,這傢伙平日胡吃海喝,簡直是個酒囊飯袋,身體卻極好。
路上,師父也向我講起了這趟買賣的由來。
「這次可是個大主顧,出手闊綽,上個月便托人來信,求為師出山,若一切順利的話,三五日內到手兩千大洋不成問題,咱爺倆又能寬鬆幾年…」
我聽的心驚,兩千大洋,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往年跟師父出門做過最大的活計也不過五塊銀元到頂,而且那次極為兇險,我二人連哄帶騙,裝神弄鬼的跳了足足七天大神兒,跳的我都沒勁兒了,好懸沒露餡兒,這次報酬兩千大洋,這麼大的手筆,那得跳多久啊?
我憂心忡忡的問道:「師父,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家?能隨便出手兩千大洋想必眼界境界不是凡俗,咱可別露餡兒了!」
「嘖~」
師父一聽就不高興了,嘬了下牙花子,擺手道:「徒兒勿憂,有為師在哪這麼容易露餡兒,你且看我眼色行事便可,這次讓你好好瞧瞧為師的本事,不過話說回來,卻也不能大意,因為這個季家呀……」
原來在這省城之中,有一門姓季的大家族,其家主季鋒,早年間不過是個流氓地痞,靠著心狠手辣做高利貸發了家,而後勾結官兵,倒騰煙土,販賣人口,壟斷藥行,售賣假藥,凡是有利可圖的買賣,甭管多麼傷天害理就沒有他不做的,幾十年間不知壞了多少人的性命,卻也因此攢下了如山般的財富。
人一旦有了大錢,心中便總覺不安,總覺著身邊的人要圖謀他的錢財,坑害他的性命,這季鋒也不例外,連跟了他一輩子的手下都信任不過,覺得只有自家血脈才可依靠,於是便拼了命的娶妻生子,至晚年,他已經娶了十幾房姨太太,生下了三十多個子女,又在從這些子女中選出膽大能幹之人傾心培養,慢慢接手他的生意,自覺如此便可萬無一失。
可防得住人,防不住報應啊!
就在季鋒七十大壽當天,身著大紅壽服得意至極的他,在眾目睽睽下一杯祝酒下肚,頓時悽厲的大吼一聲,當場吐血,從此一病不起。
那叫聲聽著都滲人。
若只如此便也罷了,是人就難逃生老病死,這季鋒要是當場死了那還真沒啥,他這一輩子怎麼都不算白活,可他非但沒有死,還結結實實的遭了罪,整個人猶如惡鬼附體一般,神志不清,日夜臥床,身體開始潰爛,全身惡臭流膿,頭上腳上俱冒血不止,身上爛肉更是一塊塊的向下掉,便是吃了多少藥也不見好,看了多少名醫也束手無策,終日在家中悽厲的慘叫!
這季鋒怎麼說在省城也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受萬人關注,一朝落得如此下場難免遭人議論紛紛。
有坊間傳聞,這都是他罪有應得,這些年季家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死於非命,如今這是那些冤魂索命來了,先索這罪魁禍首之命,而後便是他的家人子女,孫子孫女,親戚朋友,一個都別想跑…
季家那眾多子女自然也聽到了風聲,內心驚懼之下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報應不爽牽連到自己,於是到處打聽驅邪捉鬼之人,想護得一家老小平安,這一打聽,就打聽到了我師父這裡,許以重金,望前去相助。
我聽的冷笑,道:「活該!真活該!這家人罪有應得,本該如此,若真有那冤魂索命,最好一個都別放過,讓他家老老少少並雞羊狗豬之類,一齊去地下與他作伴才好!」
師父打斷我道:「不可,不可,你呀,自幼殺心太重,嫉惡如仇,為師苦苦教導十餘年仍無改觀,這可如何是好,他家便是要得報應,也該等付我二千大洋之後再報應,先了卻與我這一段金錢因果再說嘛,你這急躁的性子真得改改!」
我聽的虎軀一震,趕忙虛心接受:「是是是,還是師父高瞻遠矚,想的周到,徒兒孟浪了…」
「嗯。」師父點點頭:「慢慢來吧!這為人處世的經驗你且得學吶!高深的嘞!」
……
一路急行,因為身無分文,挨餓受累自不必說,直至天黑總算趕到了省城。
本來省城城門已經關閉,天黑以後是絕不讓任何人進城的,可守城官兵聽到我們是受季家邀請,專給季家消災解難來的,便立刻開了門,甚至還派出專人引領我們前往,由此小事可見,這季家在省城的勢力當真不一般。
我還是第一次來大城市,新鮮的緊,到處亂看,只覺得兩隻眼睛都不夠用了,此刻月明星稀,銀白色的月光將大地照如白晝,一切清晰可見,但城內多有高層建築,在那建築的陰影下依舊黑的驚心。
就這樣走了約摸一刻鐘,總算到了季家門口。
季家大院位於城中心,占地寬廣,高牆深壘,城牆上影影綽綽竟有持槍護院來回巡視,好不森嚴,真好似那城中之城,龍潭虎穴一般。
此刻季家家門大開,其內燈火通明,映照之下,遠遠便看到有香火之氣翻湧,誦經之聲瀰漫,院內忙忙碌碌,頗為緊張。
還未到近前,我心中便已生出兩份膽怯,這世間之事當真耳聞不如目見,之前只從師父口中聽得季家如何如何,以為只是個富貴人家罷了,不甚放在心上,可在青磚高牆,高門大戶之下,卻生出了許多小心,尤其那荷槍實彈的護衛,長的面目兇惡,壓迫感十足,不管是誰在大槍面前也難免氣虛。
我壓低聲音小心的問道:「師父,這院中有誦經之聲,莫不是我們的買賣被和尚搶了先,不如就此離去如何?」
師父同樣把聲音壓的很低說道:「不妨事,和尚道士兩不耽誤,他們礙不著咱們!」
我道:「那你可有把握,我是說,這家人看著可不好糊弄啊!」
「噤聲!」
師父給我一個警告的眼神:「你小子嘴上有個把門兒的,別到處瞎咧咧,咱們可是驅邪人,靠的是驅邪捉魔的真本事,什麼時候糊弄過別人,再敢瞎說小心我抽你!」
我閉上嘴巴不再言語,心中卻是不服,自幼師父便教我驅邪之術,捉魔之法,可從小到大,我一次邪也沒見過,一次魔也沒捉過,這世間哪有邪魔,不過是些糊弄人的招數罷了。
比如有一次我病了,病的很重很重,師父說我被邪祟附身,只要驅了邪立馬便好,於是我任憑他在我身上畫符念咒,點香灑水,神神叨叨的施展他的法術,結果呢,非但沒有任何用處,反而病情愈發嚴重,還是後來給我買了兩個紅燒肘子,我吃完這才藥到病除,所以從那以後我一直堅信,這狗屁的驅邪之術就是糊弄人的鬼把戲,除了迷信之人,連三歲小孩兒都騙不到。
師父看出我的不服,低聲道:「你小子別不識好歹,之前你年紀尚小,為師捨不得讓你見邪祟之物,害怕嚇到你,所以只帶你做些祈福問卜的小事,如今既已成年,也該讓你長長見識了,這次你給我把眼睜大了,看你師尊如何鏟邪除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