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時雨

  蒼嵐道長這一趟回崑崙,除了將自己遊歷天下所制的靈氣圖,交給沈秋之外,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是來替換沈秋,鎮守地淵的。

  這地下地心中的妖物,雖然被分了一大半去蓬萊山中,但剩下的一批,還是要時刻看著。

  就如蒼嵐老道所說,這些由萬妖之母誕下的異獸,不比尋常妖物。

  它們不需要修煉,天生便有各種神通,且一個個凶性絕然,就如白靈兒那般溫順的異獸,乃是真正的異類。

  它們雖千奇百怪,但卻似有同樣的饑渴貪婪,還有一副好似永遠填不滿的胃囊,又不願控制本性。

  在與張莫邪長達十數年的廝殺中,已讓這群妖物對人間毫無善意。

  蓬萊山那邊駐守著大軍,崑崙這邊,自然也要有高手鎮壓。

  本來還有張莫邪在此。

  不過夫人近來身體不太舒服,便在一月前,與哥哥離開了苦寒的崑崙,回去了苗疆修養,現在沈秋想要離開崑崙,就得先等一個高手來接替他。

  陸玉娘雖是門中大弟子,一身武藝神通也算橫行江湖,但她獨自應對這些妖物,還力有不逮。

  小鐵和詩音現在還在東瀛統帥聖火教人,鎮壓那方戰事,抽不得身。

  張嵐要在崑崙和苗疆兩地跑,也是不能久留,山鬼有心幫沈秋,不過劉婉那邊,也有了好消息,他就算要過來,沈秋也不會讓他過來的。

  花青在陶朱山陪著阿青清修,劉卓然回去了南海,那裡也有一根通天石柱,最近也有風波顯現。

  這算來算去,只有曾和張莫邪一起鎮守於此的蒼嵐老道,是最適合的人選了。

  而面對沈秋的請求,蒼嵐老道也並未拒絕。

  只是他還有個疑問。

  「這會剛是六月天,距離白露時節,還有三個月,沈宗主難道不抓緊最後的時間,再打磨武藝嗎?」

  山門前,蒼老老道送沈秋至此,陸玉娘跟在師父身後,聽到老道詢問這句。

  而下一瞬,她又看到師父搖了搖頭,沈秋並未回答,而是伸出手來,在身前,好似撫摸一道看不見的牆。

  他說:

  「已到南牆之前,不得寸進,要麼一頭撞碎它,蹚出一條新路,要麼就只能困守於此。

  如今這時,於我而言,悶頭苦修已不能再有絲毫進步。

  而此戰於三月之後,成敗也未有可知,不如趁著最後三個月,也如道長一樣,遊走天下,去看看故人們。」

  沈秋收回五指,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他對蒼嵐道長拱了拱手,又對陸玉娘說:

  「待我走後,門中大小事務,都由徒兒你來處理。忘川宗全本,已盡數教於你,要好生修煉,早日得武道大成。

  地淵憂患,有蒼嵐道長鎮守,若遇到事情,便以驚鴻傳訊於你山鬼師叔,他必會星夜趕來支援。

  若師父我一去不回,這忘川宗主之位,就由你來繼承。」

  眼見陸玉娘要說話,沈秋伸手打斷,又說到:

  「師父我建了忘川宗,卻未有想過將它發展壯大,這地本是我等兄弟姐妹抱團取暖的地方,如今也成了天下名宿。

  徒兒若想要將它發展壯大,就隨你去做,收徒也可,招募門人也罷,一應事務,由你決斷。」

  他摸了摸腰間佩戴的卻邪刀,又看向蒼嵐真人,說:

  「道長,這刀,你仙池劍派還要不要?」

  「不了。」

  蒼嵐老頭看到卻邪就皺眉,他擺著手,說:

  「老道我這把老骨頭,實在是要不起這凶物,宗主若想將它傳承下來,就贈予你忘川宗了。

  山門都送了,也不在乎一把邪刀。」

  「那好。」

  沈秋笑了笑,對陸玉娘說:

  「這三個月,師父我試一試,將這魔刀馴服一番,若得可能,此刀以後,便是我忘川宗傳承之物。

  至於天機無常,以後是要還到五龍山莊去的。

  徒兒你也要好好學音律,你師娘手中的落月琴,以後若是你這宗主都用不得,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壓力好大。」

  陸玉娘低頭吐槽說:

  「要練習鬼武之術,還要學玄而又玄的五行忘川經,師父留下那麼多刀術,拳法,最後還要學音律。

  徒兒我又沒有師父那劍玉可以換的十倍時間,以後怕是沒辦法如師父你一般博學。」

  「咱們忘川宗又不求天下無道至尊,入我山門,便要求得真我,自由隨性,不論正邪,只論本心。

  師父我對你也沒有更多要求,都隨你心意去做。」

  沈秋背起雙手,悠然的說:

  「做得到很好,做不到,也無所謂,只需無愧於本心便是。

  好了,就說到這吧。

  此去路途遙遠,又要在多處停留,若再不啟程,時間就晚了。」

  他抿起嘴,心念一動,一息之後,便有銳利嘶鳴,自天際遠方響起,雲海波瀾驟生,只見一物若黑光搖曳,閃現之間,便落在沈秋身前,玉階之上。

  驚鴻。

  先前陸玉娘對蒼老真人說,這鳳頭鷹也覺醒了遠古異種血脈,如今看來,只是外貌就已變化巨大。

  原本的體型像是吹了氣一樣膨脹開來。

  驚鴻以雙爪支撐身體,人立而起,只是個頭,就與沈秋一般高,在它背後還多了個黑色鞍座,質地精良,一看就是墨家人的手筆。

  若精鋼飛羽一般的雙翼合攏,長長的尾羽掃在地上,捲起狂風陣陣。

  而那一雙鋼爪,更是扣入地面,其爪子張開,足有手臂長短,黑色的爪上倒映光暈,讓人心頭髮寒。

  它脖子上也有如鳳凰一樣的翎羽,與黑灰色的羽毛正形成對比,很是鮮艷的顏色,讓這異獸也多了一絲漂亮大氣。

  那雙眼睛卻還如曾經一般,銳利的很。

  它站在沈秋身旁,親昵的搖晃身體,在沈秋手臂上撞了撞,蠻力巨大些,似是和以往一樣與沈秋玩鬧。

  只是如今這體型,不可能像過去那樣,站在沈秋手臂,或者肩膀上了。

  「別鬧。」

  忘川宗主伸手在愛寵頭上敲了敲,又對身後相送的兩人說:

  「墨家人說要在宗門中布設傳送神符,過些時日便能聯通天下各處,可惜我是用不上了,這就走了。

  兩位勿要相送。」

  下一瞬,他邁開腳步,如踩著無形階梯,踏足空中。

  驚鴻也嘶鳴一聲,張開雙翼,翼展足有三丈多長,只是稍稍舞動,捲起的風,就壓著蒼嵐老道長發紛飛。

  像極了飛機啟動時的動靜。

  凶鳥飛入空中,正承接住沈秋軀體,宗主盤坐在那座鞍上,悠然的擺了擺袖子,下一瞬,驚鴻雙翼一揚,就若有妖物神通,化作黑光閃出。

  一瞬便消失在了雲海之上。

  「這鷹,當有穿梭之能?」

  目送著沈秋離去,蒼老道長捏著鬍鬚,問了句。

  陸玉娘臉上有些哀傷,師父走時的話,分明就是留後事的語氣,想來那與蓬萊老祖一戰,他心裡也是沒有把握的。

  不過也是提起精神,對道長回應說:

  「有的,師父的驚鴻,和山鬼師叔的青鸞,已能穿梭空域,剩下的幾隻鳳頭鷹血脈尚未完全覺醒,還得些時日,才能操縱自如。」

  「那青鳥呢?」

  蒼嵐老道眼珠子轉了轉,問到:

  「青鳥又有何異能?」

  「可以御火,以我所見,千年聖火之下,就屬那青色妖火最是神異。。」

  玉娘聞弦而知雅意,她看了一眼蒼嵐道長,說:

  「正好那群青鳥前些時日,誕下一批雛鳥。

  若道長想要,我可以增幾隻給仙池劍派,那青鳥飛行雖不如鳳頭鷹迅捷,但體型也大,賣相極佳,亦可以載人。

  道長新建宗門,也要有靈禽護衛,才能顯出門派大氣,就當是,我替師父給道長鎮壓地淵的酬謝,可好?」

  「如此甚好。」

  蒼嵐老道哈哈一笑,也就收下了這份酬謝。

  不多時,老道輕車熟路的來到山門下的地淵處,結果剛一進來,就看到原本樸質的地淵大廳中,已擺滿了各色標本。

  都是地淵下的妖物被殺死後,掏出血肉,做出的精緻樣本,一個個都被懸掛在山壁之上,還有幾隻獸型標本,似乎用了墨家傀儡術,還能自行動作。

  大概是沈秋鎮壓於此,閒來無事時練手所做,早就聽說忘川宗主和墨家交情非凡,現在看來,沈秋似乎真的也學了機關術。

  不過越往地淵裂口走,老道的表情就越發古怪。

  安靜。

  一片死寂。

  老道站在地淵邊緣,向下眺望,依然可見地底有紅光搖曳,分外不詳。

  但以往總是攀登石壁,欲要爬出地淵外的妖物,卻已全然不見了蹤影。

  蒼嵐真人心中思索,向下縱身一躍,身形如靈猿在兩側石壁借力,不多時便落入地淵那灼熱的地面。

  待落在此處,他才聽到周圍有動靜,但那些零星妖物,眼見有人過來,一個個不像以往那麼兇狠的撲上來廝殺。

  反而有驚慌之態,看到老頭過來,就一溜煙逃跑出去。

  這...

  沈秋在這裡大半年,到底幹了什麼?

  竟把這些兇狠妖怪,嚇成這般模樣?

  他離開此處大半年,還記得自己離開時,地淵下依然有十幾位妖王,妖眾數萬,但今日回來,卻已感覺不到地淵下傳出的陣陣妖氣。

  老道手持七尺青鋒,以極快速度,在地淵大部遊走一圈,最後表情複雜的重回地淵之上。

  這裡乾淨得很。

  妖王已被殺的乾乾淨淨。

  就連最難纏的幾隻巢母,也已只剩下被啃食的悽慘骨架,整個地淵下,留有一些殘存妖類,躲在深處,別說外出襲擊,就連探出頭來都不敢。

  這都是沈秋做的。

  這大半年,他把這裡「清洗」了一遍,如老道這般與妖物鬥了十多年的武者,最是了解這些妖怪有多難纏,真的很難想像,沈秋是怎麼做到的?

  難怪,張莫邪還有那閒情逸緻,陪著桐棠夫人去苗疆休養。

  武君寶體,恐怖如斯。

  老道連連搖頭,心中對於那神秘的寶體的破壞力,有了個更直觀的了解,他也不去外圍,就停在地淵大廳中,選了處地方,閉目調息修煉。

  這裡雖然已無妖怪作亂,但鎮壓之人還得有,以老道對妖物的了解,怕是最多半個月,地淵中就會誕生新的巢母。

  到那時,他就有的忙了。

  既答應了人家,又提前收了報酬,就得用心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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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行山,山麓處。

  今日天氣不好,有傾盆大雨,洋洋灑灑的落在山間,這天氣沒有山民會外出的,就連山中學堂的課業,今日也停了一日。

  但在山道上,豪雨之中,卻有個人,正撐著傘,慢悠悠的往山上行走。

  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拍打在油紙傘上,濺起若雨打芭蕉一般的聲音,還有水流順著傘邊,滴滴答答的落下。

  按道理說,這樣的雨,就算撐著傘也沒用,依然會被淋的全身濕透,但此時這傘中人卻不一樣。

  那白衣黑衫,沒有一絲濕潤,就連腳下的布靴,都沒有一絲水漬。

  他是踩在難行的山路上,但每一步走的很穩,地面爛泥飛濺,卻總是沾不到他身上,奇特的很,可惜此時山中無人,自然也無能看到這一幕的旁觀者。

  沈秋左手撐著傘,右手背在身後,就如踏青一樣,行走在這山路上。

  他對這裡可太熟悉了。

  當年那一夜裡,自己就是在這裡甦醒的。

  那一夜裡,青青騎著馬,帶著昏迷的自己,被黑衣衛組團追殺,那一夜也有暴雨傾盆,也是如今日一樣。

  狼狽,而又苦楚。

  若是他沒記錯,轉過眼前那個彎,就能看到那一夜對峙的山澗平台,下方應有條河,距離山鬼留下藏身的洞穴並不遠。

  果然,走過眼前山澗,便看到了那處平台。

  平平凡凡,沒有一絲奇特,雨水匯聚在那裡,從邊緣流下,遠處河水滔滔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耳中。

  沈秋撐著傘,上前去,他低著頭,看著這平台邊緣,試圖從被雨水沖刷的地方,尋到一絲當年那場追逐留下的痕跡。

  但沒有。

  這石頭,到底不如人這麼堅定。

  它沒有能留下那些痕跡,就好似早已忘卻。

  這讓雨中的沈秋,有些悵然若失。

  「一個人待在這幹什麼?」

  十幾息後,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沈秋回過頭,便見公孫愚穿著長衫,不帶面具,梳著文士髮髻,手中也不見從不離手的承影劍,左手撐著傘,如沈秋一樣。

  他胳膊下,夾著幾冊書,對沈秋說:

  「來了為何不提前說一句?還和我玩捉迷藏嗎?」

  「哪有。」

  雨聲中,沈秋輕笑了一聲,說:

  「只是兄長如今為孩童開蒙,乃是一地夫子,整日之乎者也,便怕打擾了兄長工作罷了。」

  「少說這話。」

  公孫愚瞪了一眼沈秋,說:

  「隨我來,去莊中歇息,順便招待你吃頓飯。

  來了自家,還不入家門,真是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