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莊主夜來

  「不愧是陸歸藏。」

  鐘山腳下,沈秋一臉讚嘆,將手指從陸玉娘額頭處抽離。

  這姑娘慘白的臉色,也變得好看了一些,她睜開眼睛,看向沈秋的雙眼裡,依然有畏懼之色。

  就在剛才,她又去了一趟那通天武境。

  但不是去再做挑戰。

  而是由武境守關者,將她被分切的魂魄送回。

  當然不是這沈秋老魔發了善心,而是二哥為了她,入武境,連敗六人,還打贏了那武境一重的守關者。

  這才把她被拿走的魂魄,又贏了回來。

  代價就是,二哥也在黃泉邊走了一圈。

  陸玉娘感受著體內那股無常的虛弱,被驅散開,她急忙跑到陸歸藏身邊,護在閉目調息的二哥身前。

  生怕沈秋妖人,趁著二哥虛弱,再做惡事。

  「你那眼神是怎麼回事啊?小姑娘。」

  沈秋站在一丈之外,任由風吹動衣袍,他看著陸玉娘那張酷似陸歸藏的臉上,露出的不加掩飾的警惕和牴觸,他說:

  「你是怕我趁機壞了你二哥性命?」

  陸玉娘不做聲,只是更警惕了些。

  「不會的。」

  沈秋不理這個姑娘,他看著陸歸藏,說:

  「你家二哥,可是自武境初立來,第一個破關的武者,本想留下他,再去武境二重闖一闖,但今夜時間有限,就算了吧。

  老友相逢,也不必大動干戈。」

  「那人是誰?」

  沈秋話音剛落,陸歸藏就睜開了眼睛。

  方才在那詭異的通天武境裡,連戰六次。

  儘管是心魂狀態,也讓陸歸藏感覺到些許疲憊,那六人都不是弱手,尤其是最後那個老道。

  他抬起頭,看著沈秋,問到:

  「最後那守關者,那個使劍的老道長,他的劍術,與你那山鬼兄弟的劍術一脈相承,莫非,他就是山鬼的師父?」

  「算是吧。」

  沈秋模稜兩可的點了點頭? 他看陸玉娘攙扶起陸歸藏? 便問道:

  「陸兄,以你的見識,覺得我這秘法如何?」

  「不錯。」

  陸歸藏揉了揉額頭? 他言簡意賅的點頭說到:

  「雖是幻境? 卻如人間真實,其中武者,一舉一動,都得非凡,這一趟武境之行? 讓陸某也是眼界大開。

  沈兄,這就是你手中通天劍玉之密嗎?

  沈兄只用三年,便將武藝練到這個登峰造極的地步? 也是日夜在這武境中修行之故吧?」

  沈秋眨了眨眼睛? 說:

  「不愧是陸兄? 眼光就是准。」

  「我最後離開武境時,所見那被吊在黑沙中的人影? 便是蓬萊仙人?」

  陸歸藏又問了一句。

  沈秋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好吧。」

  陸歸藏也不再多問? 他將包袱交給小妹? 又對沈秋拱了拱手,他說:

  「今日借沈兄之力,讓陸某對於劍術一道,又有領悟,算是得了沈兄的恩惠,他日再見時,陸某還要再闖一闖你這通天武境。

  今日之事,就到此結束,沈兄,陸某告辭了。」

  說完,他便要離開。

  卻被沈秋喚住。

  「陸兄的口風很緊,我不擔心,但你家這妹妹,沈某卻不放心。」

  沈秋直接了當的說:

  「他日,若江湖上,有關於沈某與五龍山莊的流言浮現,陸兄可就休怪我了,這事關人命,乃是大事,可由不得沈某手下留情。」

  「放心吧。」

  陸歸藏沒有轉身,他說:

  「我家妹妹,不是那等亂嚼舌根的人。

  她今夜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不知道。就算真出事,只要陸某不死,五龍山莊眾人,不會有性命之憂。」

  「好,我信你。」

  沈秋眯著眼睛,抬起手來,對陸歸藏和陸玉娘揮手告別,目送著這對兄妹,消失在鐘山之下的夜色中。

  有些事,他沒多說。

  但陸歸藏肯定心裡有數。

  一柱香後,在離開鐘山的路上,沉默著向前行走的陸歸藏突然停了下來,他回頭看著低著頭,好像做錯事一樣的妹妹。

  他緊皺著眉頭,卻依然語氣溫柔的問到:

  「小妹,你是為何要來金陵?還要參與到那誅邪大會的事情里?我不是告訴你了嗎?近來江湖風雲變幻,讓你好生待在家中。」

  「不是我亂跑,二哥。」

  陸玉娘抬起頭來。

  這十八九歲的姑娘抬起頭來,她咬著嘴唇,眼中儘是懊悔。

  她不是個笨蛋。

  從之前沈秋質問唐九生,到現在二哥出言詢問,她已知道,金陵這場誅邪大會,背後水深的很。

  自己貿然捲入,當真是差一點就萬劫不復了。

  在後怕之餘,她心頭也有疑惑。

  這會見陸歸藏出言詢問,這姑娘便將自己過來的緣由,竹筒倒豆子一樣,給二哥說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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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大哥讓我過來金陵的。」

  陸玉娘說:

  「二哥你常年不在家,家中產業都是大哥操持,咱們家和太湖連環塢有些生意上的往來,我這次本是帶著大哥送給唐莊主的慶生禮物過來的。」

  「你事前不知道『誅邪大會』的事?」

  陸歸藏緊皺著眉頭,他說:

  「是那連環塢唐九生故意誆騙你出頭的?」

  「這個,倒也不是。」

  陸玉娘語氣糾結的說:

  「在我從寧波出發前,大哥對我說過,說是那唐莊主近來幾月都有請求,家中族老,本想讓你出面解決。

  但你忙於護衛五龍山莊,這乃是事關家族名聲的正事。

  大哥那人,你也知道,不走江湖,也不懂江湖上這些事,他不想讓你分心,便讓我來金陵應付一番。

  大哥還專門叮囑我,不要以歸藏山莊或者你的名義,答應唐莊主任何事情。」

  這姑娘嘆了口氣,捶了捶自己的腦袋,說:

  「我本是打定主意,不參與的。

  只是被唐莊主一番勸說,那人又拿兩家情誼說事,我去了信問大哥,大哥說可以,還讓我事後接你一起回家。

  我這才答應出面,而且唐莊主對我承諾說,只是走個過程,不會讓我牽扯到這些事情里。

  結果誰知道,那沈秋竟然光天化日下,在誅邪大會現身。」

  說到這裡,陸玉娘偷偷打量了一下陸歸藏的表情,她輕聲說:

  「二哥,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倒沒什麼大事。」

  陸歸藏嘆了口氣,說:

  「沈秋那人,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就記恨你的,他既然說事情已了,那就是沒問題了。

  只是方才你也聽到了沈秋的警告。

  今夜之事,小妹必要將其爛在肚子裡,沈秋和五龍山莊之間的關係,絕對不能暴露一分。

  你也親身經歷那武境之事,沈秋如今也是心性大變,手中更有些咱們不懂的秘法,此事事關你性命大事,萬萬不可逞一時嘴快。

  你可知道了?」

  「嗯。」

  陸玉娘使勁點了點頭。

  今日這離奇之事,著實讓她長了幾分見識,心下後怕,自然不敢多說什麼。

  「那便走吧,回家去。」

  陸歸藏笑了笑,握住妹妹手指,帶著她往山下掠去,陸玉娘看著二哥的眼神里,也儘是崇拜,她輕聲說:

  「我家二哥就是厲害,一出手就破了沈秋那人的秘法,唐九生那樣的高手,都輸在最後一步了。

  二哥,你武藝,難道已經突破了?」

  「不是我厲害。」

  陸歸藏語氣複雜的說:

  「是沈秋放了水。

  最後我與那老道對劍時,明顯感覺到,那老道留了幾分力的,他應是天榜高手,不知為何受創虛弱。

  若是全力相攻,今日我也要留下一魂一魄了。

  而且你也聽到了,我打通的,只是武境第一重,上面應該還有更厲害的人。」

  聽到二哥這麼說,陸玉娘便眨了眨眼睛。

  她感受著眼前呼呼風聲,又說到:

  「二哥與那人,真是朋友嗎?但他如今已是左道妖邪,江湖公敵了,二哥還與他相交,不怕被牽連嗎?」

  「為何要怕?」

  陸歸藏眼神溫和,內藏一抹執拗。

  他說:

  「我陸歸藏行江湖,交朋友,難道還得先讓那些無能之輩的同意不成?」

  「小妹你不知沈秋過往,不知他所歷之事,便也不要聽那些人亂嚼舌根,口吐污言穢語,二哥告訴你。

  沈秋這人,雖被污衊造謠,但可比他們都乾淨的多。

  茫茫江湖,有的人,面上髒。

  但多的是人,心裡髒。」

  「哦。」

  陸家小妹應了一聲。

  她在黑夜中回頭看向鐘山,依稀能看到半山腰上,還有點點燭火,那是五龍山莊所在,也是沈秋要去的地方。

  她說:

  「只是就算二哥這麼說了,那沈秋在金陵做了那等事,他身上的髒水,已經洗不清了。而且那人,好像根本沒想著去洗。」

  「他和不在乎他人閒言碎語的二哥,當真有幾分像呢。

  呃,說到這裡了,我便要問問,二哥,你和那東方哥哥,這就要分別了嗎?」

  「我也不知道啊。」

  聽到小妹詢問,陸歸藏嘆了口氣,他說:

  「我也不知道,我和東方,前路該怎麼走。」

  「這方世間,手中劍斬不斷的東西,太多了。」——

  相反的方向上,沈秋站在五龍山莊的大門之前。

  夜色下,有兩個大紅燈籠,掛在這高聳的朱紅大門之前,那塊五龍山莊的牌匾還在,但下方「武林魁首」的木匾,已有些剝離掉漆。

  自正定十年起,這塊象徵武林盟主的木匾被懸掛於此,已有十六年的時間。

  人人仰慕。

  可惜在任叔死後,這塊匾,一下子變得黯淡下來。

  不僅僅是面上經過十六年風風雨雨,已變得破舊不堪,還有能撐起這塊木匾的那個人,已經沒了。

  「哐、哐」

  朱紅木門向內部兩側開啟,打著燈籠的五龍僕從們,於夜色中魚貫而出。

  他們還穿著原本的黑衣,袖子上依然有龍形裝飾,沒人要求他們去掉這個犯忌諱的裝飾,就連南國朝廷,也默許了下來。

  但那個裝飾,和頭頂的木匾一樣,在這一夜裡,都帶上了些諷刺的味道。

  還沒有人站出來,要五龍山莊摘掉那木匾。

  但已有很多心思陰沉的人,等著看笑話了。

  「巨擘倒下,日落西山,英雄落寞的景象,真是太多人喜歡了。」

  沈秋背負著雙手,沒有理會那些走出門來的五龍僕從們,他只是安靜的仰起頭,看著那塊天下魁首的木匾。

  「抱歉啊,等著看好戲的諸位蒼蠅們,劇目換了,你們想看的笑話,看不到了,五龍山莊不會倒。

  它會繼續存在下去,存在到下一個時代去。」

  山莊管家,任豪心腹,帶著黑色眼罩遮住左眼,脖子上還套著黑色護頸的秦虛名,穿著一襲黑衣,手中並未握著燈籠。

  他快步走來,眼見山莊大門已開。

  在那台階之上,正站著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者。

  那老頭穿著黑衣,腰間插著煙杆子,一頭亂髮編成小辮,臉上布滿老人斑,弓著腰,看上去垂垂老矣。

  但他雙眼,卻看著頭頂天下魁首的牌匾。

  那雙眼睛,並不是秦虛名記憶中得眼神。

  似是灰濛濛的,更冷一些。

  但他手裡握著一枚玉佩,那是任豪盟主隨身之物。

  沈秋見秦虛名站在身前,他笑呵呵的說:

  「老夫乃山野散人何忘川,受好友相邀,在盟主死後,前來主持五龍山莊大計,你等都為任豪心腹,這小半年裡,也未曾離了山莊,用心習武做事。

  都乃良善忠義之輩。

  老夫心下頗喜,今日赴約而來,我問你等,你等可願意奉我為莊主,為我前驅,再造五龍山莊威名?」

  秦虛名心下瞭然,他俯首彎腰,大喊到:

  「恭迎莊主!」

  周圍僕從們也齊聲大喊:

  「恭迎莊主!」

  「好。」

  何忘川哈哈一笑,他最後看了一眼山莊上的牌匾,揮了揮袖子,如小老頭一樣,邁著慢悠悠的步伐,走入山莊中。

  他說:

  「虛名,三日之後,五龍開宗,一切可準備就緒?」

  「嗯。」

  秦虛名沉聲說:

  「莊主勿要擔憂,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是尚未給其他門派送去請帖,怕到時無人觀禮。」

  「不妨事。」

  何忘川擺了擺手,他用一種懷念的目光,看著山莊中的事物,在月光之下,他說:

  「老夫已往三山五嶽,江湖諸家送去請帖了。」

  「三日之後,便要看看,那些高門大派,到底會給老夫什麼答覆。旁人都去休息吧,你隨我來,去祭拜任豪。」

  「老夫有很多話,要對他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