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心中雖然有諸多疑問,可畢竟是陸槿身邊的人,面上卻裝得非常好,抱劍面無表情地立在一旁,外人根本看不出他心中已經是驚濤駭浪。
「離上次是一個月,」陸槿說,「蠱母每隔一月就要蟄伏一日?」
劉玉華若有所思地點頭:「從目前的情況看,是這樣。」
情況還是如上次一樣,酒兒現在這個狀況,劉玉華也不能做什麼。
特別是確定酒兒體內的是千年蠱母后,他更不敢做什麼,怕引起蠱母的反噬,最後反而傷害了酒兒的身體。
青山將劉玉華帶了下去,陸槿獨自守在房中,平時鬧騰的雪寶也察覺到了酒兒的不對勁,安靜地蜷縮在酒兒身邊。
酒兒昏睡了一天一夜,陸槿就在房中陪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青山稟報,說昨晚周子沐的人試圖去探花神廟,定是酒兒不見了,他找不著人,於是派人去花神廟內尋找。
天色漸黑,距離酒兒快醒來時,陸槿離開,留劉玉華獨自在屋中陪酒兒。
酒兒緩緩睜開眼睛,一恢復意識,心中就擔心陸槿會不會已經發現了她的異常。
上次在侯府就是這樣昏倒,昨日又是這樣,還都倒在了陸槿面前。
她睜開眼睛,欣喜地發現身邊的人不是陸槿,而是劉玉華。
劉玉華見她醒了,笑眯眯地說:「酒兒丫頭,你可是醒了,再不醒來老夫的招牌都要被你砸了。」
「你受傷後是老夫一手救回來的,卻不想說倒就倒,還倒在大街上,這不是打老夫的臉,讓人覺得是老夫沒有本事嗎。」
一醒來就聽見劉玉華一通抱怨,酒兒卻不惱:「流了那麼多血,還受了內傷,只是身子有些虛弱而已。」
她環顧房中,是陌生的環境。
「大師父,我這是在哪?」她問。
劉玉華:「你昏倒後,侯爺不想將你送去周公子處,太守大人又還在花神廟內,將你帶回花神廟內也不妥,於是侯爺就隨意找了處宅子將你安頓,讓老夫來給你診治。」
「侯爺,他——」酒兒欲言又止。
劉玉華接過話茬:「他見你身子沒有大礙,只是昏迷,已經回了花神廟了,臨走時,囑咐我好生看著你。」
劉玉華摸著鬍子,皺起眉頭:「不過,酒兒丫頭,你這脈象倒是有些奇怪,可不像是受重傷後的昏迷。」
酒兒看他一眼。
他定是已經知道了,每個人的脈象都不同,像劉玉華這樣的神醫定能通過脈象辨人,更何況她昏睡時脈象又如此特殊,一探便知她就是那日在侯府讓他診治的侯夫人。
「大師父,你知道了?」酒兒問。
劉玉華摸著鬍子笑了笑:「我是知道了,知道你這次受傷嚴重,失血過多,身子本就沒有恢復,卻不想又突然傷痛復發,暈了過去。侯爺也認為你是傷痛復發而暈倒。」
酒兒對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是有意對陸槿隱瞞:「多謝大師父。」
劉玉華有些心虛,強迫自己抬著頭,迎著她感激的目光,心中感嘆陸槿的用心。
陸槿事先就想好了這一套說辭安撫酒兒,並讓他出面說服。
他所想的這個謊言真假參半,越是這樣真真假假,越難分辨。
「不過侯爺也很是擔心你,每日都過來探望。」劉玉華補充,既是陸槿如此用心,他也想替陸槿爭取一些。
酒兒眸子垂下,沒有答話。
如今已經醒了,就沒必要再待在這,酒兒雖然不想回客棧面對周子沐,但還是得回去。
自己的家當都在客棧裡面,而且是周子沐利用她,有愧於她,應該是周子沐不敢面對她才對,她為什麼要躲。
而且既然都已經被他利用了,必須去討些好處,不能讓自己白受委屈了。
酒兒說要回客棧,她如今這樣,劉玉華不放心,就一路送她回去。
走在街上,酒兒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路上的行人有人交頭接耳,神色怪異地看向花神廟的方向。
「打起來了?」
「還沒,但見那架勢,估計馬上就要打起來了,都已經對峙了半日了。」
「是什麼人?竟敢跟官老爺作對?」
「就是在帶著大夫來替九莊鎮免費治病,救了整個九莊鎮的周老爺啊。」
「原來是周大善人啊,這花疫剛好,他怎麼跟花神廟的官老爺鬧起矛盾了?也未見他們有過什麼矛盾啊?」
……
酒兒停下腳步,問劉玉華:「大師父,出什麼事了?」
劉玉華一臉茫然:「我也不知啊。」
他今日離開花神廟去照顧酒兒時,花神廟內還安好得很。
酒兒趕緊抓過一個交頭接耳的路人,問:「花神廟那邊出什麼事了?」
那人看酒兒一眼:「是周老爺跟來鎮上調查花疫的官老爺打起來了。」
剛才還只是對峙,經過這人的嘴巴一傳,直接變成打起來了。
酒兒握住劉玉華的手,差點沒穩住腳步:「大師父,麻煩你趕緊帶我去看看。」
周子沐搞什麼鬼,他雖然不待見陸槿,可卻礙於陸槿的身份地位,面上從不敢跟他作對,今日怎麼跑到花神廟去挑釁人家。
而陸槿向來就不是個怕硬的人,如今周子沐上門挑釁,他又豈會饒了他。
「好好。」劉玉華答應著,趕緊帶著酒兒往那邊去。
他心中也著急,不過更加好奇。
陸槿和周子沐對酒兒可都不一般,陸槿自是不必說,周子沐也很將酒兒放在心上。
酒兒這次受傷,他就大怒,將客棧封鎖,不許任何人靠近,並且遷怒陸槿,覺得是陸槿只關心侯夫人,而沒有保護好酒兒,只要跟侯爺有關的,他一律仇視,自己因為是陸槿帶來的,都是好說歹說才被允許進去給酒兒看病。
今日不知發生了什麼,周子沐與陸槿竟然直接撕破臉,鬧了起來。
花神廟前,周子沐帶著一眾人圍在廟門前的空地上,南陽太守馮中洪手下的人各執武器,分列在花神廟門口,他們瞪著周子沐眾人,很是不耐煩。
斜靠著坐在人群中的周子沐抬了抬手,招來伍飛:「再去問問。」
「好嘞,」伍飛快步上前,走到花神廟門口拱手作揖,笑著說,「煩請官爺稟報侯爺,我家公子來接酒兒姑娘,可否將酒兒姑娘帶出來。」
那人不耐煩的擺手:「都已經說了,廟內沒有酒兒姑娘。」
「可我們的人昨日見到侯爺將酒兒姑娘帶走的,怎麼又說沒有酒兒姑娘呢?」伍飛仍是一臉和善。
花神廟內,青山握著劍柄,氣憤地退到陸槿身邊:「侯爺,周子沐太放肆了,竟然敢帶人與您對峙,還敢來質問您。」
太守馮中洪在一邊也忿忿不平。
他對周子沐不滿已經很久了。客棧內,他阻撓他的人尋人;在暗道內,周子沐更是狂妄,當著他們的面竟然口出狂言,說出格殺勿論那樣的話,哪裡有將他這個太守和長寧侯放在眼裡半分。
今日更是囂張,直接帶人到花神廟來要人,關鍵是花神廟內根本就沒有他要找的人,他還強詞奪理定說酒兒就在花神廟內。
雖然沒有動刀來硬的,可挑釁蔑視的意味明顯。
侯爺回來之前,馮中洪忍著,故意想等侯爺回來看到如此情景發怒,懲治了周子沐。
可侯爺回來後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什麼也不說,也不吩咐人將他們趕走。
周子沐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商賈,侯爺怎麼如此縱容,讓他囂張至此。
馮中洪越想越覺得氣,覺得這種人絕不能讓他全身而退。
他見青山這樣說了,趕緊添火:「侯爺,此人以下犯上,囂張至極,如若不加以懲戒,恐怕難立威望。」
「他只說尋酒兒大夫,可廟中根本就沒有酒兒大夫,他這是故意在尋釁滋事,藐視王法,我巍巍大京,豈容一個商賈如此放肆,還為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姑娘。」
陸槿坐在上座,輕抿一口茶,臉上卻沒有半分慍怒。
馮中洪有些把不准陸槿了,都說長寧侯是殺神一般的存在,無人敢惹,他如今怎會容忍他人如此藐視他的權威,還一點也不生氣呢。
這跟傳聞中的完全不一樣嘛。
「那酒兒不過一區區女流之輩,只是為九莊鎮的花疫行了些事,就被周子沐如此邀功利用,這要是說出去,定會讓人笑話,說侯爺——」
「咚!」
茶杯落到桌上,力道有些重,聲音有些響。
馮中洪的話被嚇了回去,這時的陸槿又很有傳聞中的模樣了,臉上雖然還是沒有什麼情緒,但不怒自威。
青山不滿地看馮中洪一眼,自己抱怨是一回事,聽他人抱怨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他後面還說到酒兒,那些話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酒兒為了九莊鎮差點命都沒有了,他竟然還如此瞧不起她。酒兒是女子又怎麼了,比他這個太守對九莊鎮做的貢獻大了去了。
「馮大人這是在指責侯爺優柔寡斷,辦事不力?」青山沒好氣地問。
馮中洪乾笑:「下官怎敢,下官只是著急。那商賈已經在門外叫囂半日,也是怕引得更多的人來,被看了笑話,還說我們怕了他。」
青山抱臂:「那馮大人認為我們出去將外面的人打一頓,都抓起來最好?」
真說到這,馮中洪反而不敢答話了。
青山繼續:「他們只是站在門外,並沒有喧譁衝撞,手上連個兵器也沒有,全都赤手空拳,我們貿然將他們抓起來,不是更讓百姓詬病,還會說侯爺以權欺壓百姓。」
「此事如若傳入都城,聖上定會怪罪下來,馮大人這是要陷侯爺於不義?」青山質問。
「沒有,沒有。」馮中洪連搖頭,抹了抹額頭的汗,往後退了兩步,再也不敢說話。
青山說得很對,周子沐是帶人來花神廟與他們對峙,可他們什麼武器也沒有帶,只帶了桌椅和瓜果零食。
這對峙的兩三個時辰,只是喝茶嗑瓜子吃水果,連垃圾都沒亂扔,好生地收著,只是時不時讓人到門口通稟一聲,說是來接酒兒姑娘。
而且通稟時,也是和聲細語,謙恭有禮,態度極其的溫和。
更過分的是不光是他們,很多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也被周子沐的人拉到了座位上,好吃好喝伺候著,讓他們好好看熱鬧。
陸槿勾了勾嘴角,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周公子既然有耐心等,那就讓他等。」
酒兒在劉玉華的攙扶下急急趕到花神廟,以為會見到什麼劍拔弩張的畫面,沒想到看到的是周子沐帶著眾人在花神廟前喝茶吃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花神廟內在表演什麼節目,他們正在看戲呢。
這場面也很是出乎劉玉華的意料,這跟那些鎮民們說的完全不一樣啊,根本就沒打起來。
一路走來,走得有些急,身上本就有傷,再加上剛剛醒來,酒兒有些吃力,她站著緩了緩喘息,才喊道:「周子沐。」
周子沐正磕著瓜子,聞言立馬看去。
他扔下手裡的瓜子,朝酒兒跑去:「酒酒,你出來了?」
「你在這裡幹什麼?」酒兒問。
周子沐笑呵呵的:「我來接你啊,陸槿昨日將你帶走,一直不見你回客棧,我就尋了過來,可他們硬說沒見過你,我只好帶人守在這裡。」
酒兒:「……」
真是胡鬧,她還以為他和陸槿之間發生了什麼大事,沒想到是來尋她。
酒兒:「周子沐,你是不是閒得慌,我被誰帶走與你又何干?」
周子沐一副受傷的模樣:「酒酒,你還在生我的氣?這次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酒兒被他這樣一鬧,不僅身子累,頭還有點痛。
這時,陸槿走了出來,他站在廟前的台階上,遙遙看酒兒一眼。
因為是剛醒,酒兒的臉色更加蒼白,單薄的身子被風一吹,搖搖欲墜。
酒兒也看他一眼,但立馬將視線收了回來,轉身對一旁的劉玉華說:「大師父,煩請你再扶我回客棧。」
她現在不管是陸槿還是周子沐,誰也不想見,他們要鬧就鬧吧。
周子沐聞言,趕緊上前攙扶:「我來,酒酒,我們有馬車,坐馬車。」
酒兒本想掙開他,可自己現在的身子不允許,她不願意再在陸槿面前倒下,而且她知道陸槿一直在看著她。
她看一眼停在一旁的馬車,將手放到周子沐手裡。
在陸槿與周子沐之間,她選擇眼中只有利益,什麼都能明碼標價的周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