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郊外,灞橋上。
此時天已入冬,滿地都是枯葉。
橋下的河水,也逐漸乾枯,那僅剩的一些渾濁的水,也隱隱有了結冰的跡象。
林易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一張嘴,便哈出了白茫茫的氣,於是又緊了緊身上的裘皮大衣。
上官落從前面的馬上翻身下來,將懷中的暖水袋遞給了林易:
「先生,天冷,您還是注意保暖。」
林易接過暖水袋,捧在手裡,又輕聲對上官落道:
「小落,你現在已經江湖聞名的女戰神了,其實不必一直這般在我左右了。」
「呃……」
上官落撓了撓頭,「其實我也沒打算在你左右,只是今天你送行洪先生,我正巧也來送行……您身子骨弱一些,總不能讓您騎馬吧?」
林易:「……」
雖然上官落說得是實話,但林易的內心還是遭受到了重創。
尤其是聽到「身子骨弱」四個字的時候。
有種想反駁卻又無從反駁的無力感。
「你們來了?」
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林易和上官落同時抬頭,循聲望去。
不遠處的那棵粗大柳樹下,正停著一輛馬車。
風化斑駁的石桌前,洪瞬正坐在那裡,手持一壺茶,自飲自酌。
林易和上官落走了過去,各自坐在了一張石凳上。
洪瞬看著面前已經穿上錦裘的二人,頗為感慨的說道:
「我以為在深宮之中被關著,時間就已經過得夠快了。」
「沒想到好不容易逃離深宮,來到大楚,一晃眼,又是三個月的時間。」
「大楚皇都,還有一個名字,叫長安。」林易拿過洪瞬面前的茶壺和茶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道:
「長安的雪景很美,你若是晚離開幾天,沒準就能看到初雪了。」
「到時候,紅牆白雪琉璃瓦,再煮上一些梅子酒,神仙難比。」
洪瞬笑了:
「所以你是在挽留我嗎?」
林易看著他,沒有答話。
洪瞬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隨後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落葉:
「你說的日子,聽上去很好。我也的確有些神往了。」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是嗎?」
「就像你盡心盡力的輔佐長公主,逐漸將朝堂和江湖都掌握在手中,讓萬民歸附,抬一個新生的旭日。」
「而我……是大夏皇帝洪碩的嫡長子,是大夏的皇太子。」
「我自少年起,便提三尺劍,斬不平事。」
「但後來,我的人生一直在被別人安排,我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任人擺布。」
「現在,我有了這個機會,那我就必須回去,去搏一搏,提劍進大都,去站在那個男人面前,告訴他,他做得一切都是錯的。他的人生都是錯的。」
隨後,洪瞬又深深朝林易作了一揖:
「此番在大楚,多承蒙關照,我妻兒還在大楚境內,還望林先生和上官姑娘幫忙照料。」
上官落立刻點頭:
「放心吧!洪先生,您傳授我武功,我自然會幫你照看妻兒。」
洪瞬點了點頭,又轉身走上了馬車。
「我們再送送你吧!」
林易提議道。
「不必了!」
車中傳來洪瞬堅定的聲音: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今天天冷,二位早點回去吧!別再趕了夜路,出什麼岔子。」
「也是。」
林易吹了吹杯中的茶,但其實茶水早就不熱了。
目送著洪瞬的馬車揚長而去,逐漸消失在驛道的盡頭。
上官落的眼淚出來了,她轉過頭,朝著林易眨巴眨巴眼睛:
「林先生……我們還能再見到洪先生嗎?」
林易搖了搖頭:
「很難。」
「如今大夏各地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有了要反的架勢了。」
上官落愣了愣:
「是因為您往他們那邊投的那個毒藥嗎?」
林易頓時哭笑不得:
「我那一些老鼠藥,最多也就兩邊僵持的時候,嚇唬他們一下。你以為真的能撬動一個國家啊?」
「只是因為這些年來,權臣陳道當道,和他女兒陳皇后,一里一外,把持朝政。又大肆貪腐,到了賣官鬻爵的程度。」
「北夏百姓苦陳家久矣,接連起義暴動,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洪瞬也就是打算乘這個風,自己組織一支軍隊,在亂世之中殺出一條道路。」
「自己起兵嗎?」上官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但這又談何容易?」
林易卻聳聳肩:
「亂世之中,人命如豬狗,即便是起義軍領袖,大夏皇太子,亦是有隨時兵敗身亡的可能。」
「所以他才將妻兒留在這裡,即便是他死了,也能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他要是活了呢?」上官落又忍不住問道:
「他萬一活了,並且殺進大夏皇宮……成為了新皇帝。那他的妻兒在咱們這裡,不就成了人質嗎?」
林易笑了笑: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能活下來。」
「為什麼?」上官落更加疑惑了。
林易神秘的笑了笑,但這笑容之中又有幾分悲涼:
「我現在也不是很確定,但……不久後,我們會知道答案的。」
上官落也聽出來了,為什麼洪瞬此行是必死的,林易心知肚明,但現在又不是時候講。
既然林先生不講,她也就不再多問了。
只是在內心之中接受了,洪先生此行必是有去無回的,她也不免落寞了起來。
「好了!該回去了!」
林易抬頭看看天,白茫茫的天空,已經漸漸暗淡了下來。
再晚回去,就要趕夜路了。
兩人又是一人上車,一人策馬,朝著城中的方向走去了。
到了公主府,還沒等林易下車跺跺腳,放鬆一下因為顛簸而僵直的身體。
秦必就走過來了,他一臉嚴肅,道:
「你終於回來了……好像有很棘手的事情要處理。」
林易皺了皺眉頭:
「什麼事情這麼棘手?現在天都黑了,是睡覺的時間,秦統領還親自來一趟。」
秦必接著說道:
「你讓我關照的……那對住在郊外的母子,也就是洪瞬的妻兒,最近被人盯上了。」
聞言,林易臉色大變:
「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