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為解憂愁而生

  從祂誕生意識的那一刻起,聽到的第一個名字。

  叫杜康。

  他屬於一個,名為杜康的人,一個凡人。

  這個凡人,用他來裝取,一種叫做『酒』的事物。

  杜康說。

  酒啊,這東西,美味的很。

  喝下去之後,快死的人,會安詳的離去。痛苦的人,會沉入睡夢,煩惱的人,會忘記憂愁。

  這麼好的東西,就是日復一日的,裝在了酒樽身上,以他為媒介,給各種各樣的人喝下,為他們解除煩惱憂愁。

  他記得每一個人的痛苦。

  有一個人,他捕獵受了傷,受了很嚴重很嚴重的傷。

  他就要死了。

  然後,他喝了一杯酒,死去了,死去的時候,是閉著眼的。

  有一個人,他老的快要死了,他死之前,也喝了一杯酒,這杯酒讓他在睡眠之中離去。

  有一個人,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只剩下他一個人,每日都在痛苦之中,他喝下了酒水,在短暫的睡眠之中,能夠緩解痛苦和憂愁。

  這是酒的使命,是酒存在的意義所在。

  後來,祂聽說,酒水會被送給不痛苦的人,去讓他們產生歡愉。

  讓歡愉之人更加歡愉。

  這是酒的意義嗎?

  祂不是很了解。

  祂輾轉多人,不再為苦痛之人提供裝就酒的容器,而是輾轉為權貴之人,為其提供更高級的歡愉。

  再後來,祂被送入了其名為嬴政的帝皇墳冢之中,長眠於地下。

  連同著祂存在的意義長眠於地下。

  直到一天,祂終於能離開這帝皇陵了。

  又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遍地都是痛苦。

  祂要履行自己最初的職責,緩解人們的痛苦,讓人們,不至於那麼難受。

  這不是祂被賦予的意義,而是千百年來,祂自己為自己探尋的意義。

  人間多苦。

  而杜康酒。

  為解憂而生。

  祂已經是神了。

  李衛感受著這四周濃郁的香火法力,是祂散播解憂之物時所回饋的願力法力。

  信徒祈願,供奉香火願法,得神靈回饋。

  祂的回饋就是杜康酒,能讓人沉湎在美夢之中,長夢不醒。

  此時,李衛感覺自己的身子變化,不再是能夠呼風喚雨的在世地仙。

  四肢五感變得遲鈍,雙目視覺不再能目視到人間不可視之物,七竅神通力法,盡皆消失。

  充盈的法力變成了充盈的脂肪。

  本體所處的仙風道觀變成了壓抑的公司。

  李衛低下頭去,看到了自己肚子長出的大肚腩

  「從神靈的角度來看的話,祂比梅強很多啊」

  李衛呢喃道,拍了拍自己的大肥腩,還能發出滾滾肉浪的聲音。

  周圍的人們都低下了頭,對著電腦,面無表情的敲擊著鍵盤,而『李衛』也是這樣的人。

  他也像周圍的所有人一樣,在電腦桌面前面無表情的敲擊著鍵盤工作著。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

  可這辦公室里卻依然是燈火通明,大家都在工作,終於到了十二點的時候,鈴聲響起,代表著解放的鈴聲響起結束。

  下班了。

  『李衛』面無表情的走出了辦公室。

  他拖著疲憊肥胖的身子,坐著晚班的地鐵,從城市的這一邊,去到城市的那一邊,一點鐘的時候,他回到了家裡,打開一瓶啤酒,沉沉睡去。

  第二天八點鐘的時候,他又要起床上班,帶著路邊攤買來的肉餅,坐上地鐵,開始了渾渾噩噩的一天。

  上班,工作,中午吃外賣,工作,下午吃外賣,工作,加班,坐上夜晚的地鐵回家。

  上班,工作,外賣,工作,外賣,加班回家。

  上班,工作,外賣,工作,外賣,加班回家。

  日復一日,日復一日,日復一日。

  身體雖然在呼喊著疲勞,但身後總是有聲音在呼喊著。

  你們還年輕,能拼一拼。

  這是你們年輕人的福報,當年我們老一輩,一天奮鬥25個小時。

  不奮鬥,哪裡來的房子,車子?老婆?

  彩禮錢不得百八十萬,不然哪裡有女孩願意嫁給你?

  網際網路、長輩們,輪番的轟炸,一遍又一遍的驅使著這破舊不堪的肉體。

  體檢卡上的紅色箭頭已經見怪不怪了,或者說,『李衛』已經是這個辦公室里相對健康的人了。

  他很痛苦。

  他真的很痛苦。

  他想好好吃一頓媽媽做的飯菜,想要好好的從晚上睡到自然醒,想要能夠自由運動奔跑,在鄉間的小道上。

  「痛苦嗎?」

  周圍有聲音響起:「這是他所承受的痛苦,日復一日的痛苦,日復一日的壓迫,日復一日的,就連那虛無的,殘破的希望,他都知道,這是虛偽的謊言而已。」

  「帶著這一份虛無的謊言,支撐起了他前30年的人生他活著,尚且是痛苦的。」

  「只要是活著,他都在痛楚之中。」

  而正在體驗這人生的李衛,則是面無表情。

  切身實地的感受著這一份痛楚。

  「他也想有尊嚴的活著,但是這個世界不允許。」

  杜康酒的化身出現在李衛的身旁,他化出的形態不像直播一樣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青年模樣,而是一身布衣,有一種古之文士一樣的感覺。

  「誰,不想要有尊嚴的活著呢?他也想啊,無數個向我祈求的人們,他們也想啊。」

  「你知道嗎,我的法力能夠吸引痛苦的人靠近,他們能夠借著我的法力化為的『酒』沉入到夢中,在夢中,他們能夠有尊嚴的活著,自由自在的活著,沒有痛苦的活著」

  杜康的話語在循序善誘,似乎,也在誘惑著李衛進入到無垢無淨的醉生夢死之中。

  然而,在感受了這青年日復一日的痛苦之後,李衛抬起頭來,淡淡的道。

  「那,還能叫活著嗎?」

  「沉溺於虛假夢境之中的尊嚴,沉溺於自己世界之中的活著,真的能叫活著?」

  話語化作墨色的利刃,切割著這創造出的虛幻夢境。切割著這仿佛無法用法力強行破掉的,接近於無解的幻夢之法。

  用水磨工夫也許能破掉這法門,但這樣,反而是杜康酒的勝利了。

  是他理念的勝利。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杜康酒怒極反笑:「你是擁有大法力的真人,動輒呼風喚雨,當然不理解,有些人光是活著」

  「就已經拼盡全力了啊。」

  此時李衛抬起頭說道。

  「分明是你只看到了痛苦的一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