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三爺,我們回來了!」
李萬機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賈環眉尖輕挑,他可是愈發少見李萬機有這般激動失態的時候了。
「進來吧。」
隨口應了句,賈環就繼續低頭臨摹起字帖來。
這是半個月前賈政來莊子上,看過他們母子後,留給他的作業。
想起賈政看著如今莊子的臉色,賈環嘴角就忍不住彎了起來。
不過,隨即他又笑不出了。
賈政臨走前,賈環提議,將出府時以及上次回府時賈府眾人贈他的銀兩還回,因為他如今已經不缺銀子了。
卻不想,本來已經為兒子驕傲了一天一夜的賈政卻陡然變色,厲聲問他,欲自絕自外於賈家耶?
嘖嘖!那怒火……
其實賈環只是想試探一下,沒想到老頭子這般敏感。
不過話又說回來,賈環也不是真的想要徹底和賈家斷開關係。
且不說賈府上還有太多讓他牽掛不舍的人,單說離開賈府後,離開榮國府頭頂那朵黑雲的庇佑後,他手裡的買賣能不能支撐過一天都是一個問號。
自從一個月前李萬機等人用了十天的時間就替鎮國公府的莊子上鋪完路,並且得到了整整一千兩銀子的賞錢後,賈環這短短月余時間內,當真可以用日進斗金來形容。
莊子上組成了兩支工程隊,四處出擊,而後白銀滾滾而來。
當那日李萬機拿著一張一千兩銀子的大龍銀票回來時,賈環都有些懷疑,這張銀票是不是偽造的。
不過自他親往鎮國公莊子上拜會了牛繼宗後,就明白了原因。
雖然牛繼宗沒有和他說幾句話就把他打發出來了,可還是給他說明,這一千兩銀子不是為了那幾條路,而是為了資助他從武之用,也算是幫他的買賣開個好頭。
當然,這一切都是看在已故榮國公的面子上。
不然的話,區區一個賈老三,人家恐怕眼皮子都不會夾一下。
而且,如果賈環不姓賈,那麼就算他能造出水泥,像鎮國公府這樣的門第,頂多派一隊家丁上門,扔下幾兩碎銀子,也就取回來了。
鎮國公府的確開了一個好頭。
鎮國公府的一等伯都親自開出了一千兩銀子的價碼,那之後的那些府第,尤其是和鎮國公府門第差不多的府第,開出的價碼好意思低於這個數?
至於比鎮國公府第低的門戶,就更不會了。
人家貴為一等伯,都干不出仗勢欺人的事來,你們不如人家,難道就能幹出這樣的事?
再說了,人家賈家莊子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隨便欺負的不是?
想動歪腦筋前,總要考慮考慮自家的大門,能不能扛住賈府的那朵黑雲。
於是,就有了李萬機一日比一日高興的局面。
因為賈環將兩支工程隊的管理權交給了他。
看著每隔幾天就收回來一張大額的銀票,李萬機心裡別提有多熨帖。
「三爺,我回來了!」
李萬機的聲音打斷了賈環的暢思,回過神的賈環,低頭看了眼桌面紙張上滴成一團的墨污,鬱悶的扔下毛筆,將紙張抓起揉成一團,丟進廢紙簍里,然後才看向李萬機,道:「保齡侯府上的莊子也鋪完了?」
經過剛才一遭,李萬機冷靜了下來,道:「回三爺的話,鋪完了。」
賈環皺眉道:「你收他們銀子了?」
李萬機很少見賈環對他皺眉,此刻一見,驟然有些發慌,連忙解釋道:「三爺,我給他們管事的說了,說您交待過,咱們兩家是世交至親,不收銀子。可那管事的也說,他們侯爺親自吩咐了,正是因為是世交至親,才不能厚著麵皮占三爺您這個後輩的便宜。所以……」
說著,李萬機從懷裡掏出了兩張銀票,遞給賈環。
賈環眉尖一挑,奇道:「他還給了兩千兩?」
李萬機苦笑道:「不是,三爺,是兩張五百兩的。」
賈環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接過銀票後看了看後,冷笑道:「真是佩服這些人的做派,嘿!」
李萬機縱然最近接觸了不少高門大戶的管事,也摸透了一些貴族之間的禮儀,可此刻還是不解的看著賈環。
賈環將兩張銀票往桌上一丟,有些厭惡道:「你當他為什麼給兩張銀票?他們這是在給我哭窮呢。而且,他明知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絕不可能收他的銀子,最後還是要轉交回去。他卻偏偏非要給你銀子,為什麼?」
李萬機臉上一陣慚愧之色,若非已經熟知賈環不喜請罪那一套,說不得此刻他就要跪下請罪了。
收拾了內疚的心情後,李萬機開始思考,驀然,他猛然抬頭,驚道:「三爺,他是看上了咱們的水泥了?」
「很驚奇嗎?」
賈環不屑的嗤笑了聲,道:「最近不知有多少人拐彎抹角的來打探咱們燒水泥的方子,多他們史家一個不多。」
李萬機臉色有些發白道:「三爺,這史家可不一般吶,他們可是一門雙侯,顯赫非常啊。」
史家如今不僅有承襲先祖保齡侯爵位的史鼐,更有一位親自開闢出另一支侯爵之位的大佬,忠靖侯史鼎。
在如今朝堂勛貴里,史家按理說應該是最拔尖兒的第一流人家。
然而,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
原因很簡單,史家兄弟不和。
想要承襲親貴之爵,就必然要從武。
然而想要練武,根骨什麼的自然是首要的,可還有一樣和根骨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那就是銀子。
賈環如今一個月光藥材耗費就要上千兩,而且在未來的一年半十八個月里,每個月的消耗都要比前一個月多一成。
這還只是藥材的耗費,除此之外,他如今真正成了一個大飯桶了,還是肉食飯桶……
這銀子進的快,花的更快,當真如流水一般。
若非有磚窯和水泥撐著,而最開始鎮國公府又開了一個很高價位的開門紅。
賈環估計連半年都支撐不了。
賈環如此生財有道,才勉強支撐,史家兄弟卻沒有這個生財的能耐。
原本一個保齡侯就已經將史家消耗的差不多了,若是就此打住,史家就真是隆正朝一等一的豪門了。
可偏偏史家不止史鼐一人有習武的根骨,他弟弟史鼎的根骨更甚於他。
再加上史家上一代當家人偏愛幼子,不顧家底已經快被史鼐耗盡的事實,只是逼著史鼐想辦法,或賤賣祖業,或與同僚親友借貸。
總之,史家費盡力氣,終於又造就出了一個忠靖侯,史鼎。
然而,史鼎在老子的幫助下,耗盡了史家的人脈,成就了忠靖侯後,上一代保齡侯也終於瞑目而終了,留給了承襲保齡侯的史鼐一個又臭又爛的攤子。
最讓史鼐恨的牙疼的是,上一代保齡侯在臨終前,將最後一點家底都給了忠靖侯。
於是就出現了本朝最大的一個笑話。
堂堂侯府,超品親貴,卻出現了侯府一品誥命夫人和侯府的小姐們親自動手做針線活以維持府內生活的滑稽局面……
若不是真的困頓到了非常地步,但凡有一點餘地,史家的侯夫人們也不會不要麵皮的讓史湘雲去做針線活……
那忠靖侯自幼受寵,性格自然難免囂張,占盡便宜不說,還常常譏諷保齡侯無能,不能維持祖業。
至此,二人之間的矛盾漸漸明朗公開化,最終有了老死不相往來的趨勢。
而外人自然樂得見到這一幕,若非如此,史家豈不是太過強大?
於是,推波助瀾者不在少數,史家兄弟倆也就愈發成了仇寇……
對於這兩個不爭氣的侄子,連賈母史老太君都已經恨鐵不成鋼的放棄了。
所以,史家遠沒有想像中的強大。
只看保齡侯今天的這般手段,就知道他的格局有多大。
最重要的是,無論是保齡侯史鼐,還是忠靖侯史鼎,他們能夠承襲或者獲封貴爵,都是走的忠順親王的路子。
他們的確都是武人,可他們的武道和軍功,都遠遠還沒有達到能獲得侯爵之位的地步。
因此,史家雖然貴為一門雙侯,但在勛貴之族內部,名聲並不好。
就算史家一門兩侯爵,可真論起來,在眾人眼裡,他們遠不如只承襲了一等伯的鎮國公府有威望。
就連至親賈家對他們都沒什麼好感……
所以,如果保齡侯若是想打著賈母史老太君的牌子來問他要水泥的配方,卻是打錯主意了。
簡單的將內中緣由告訴了李萬機後,很有頭腦的李萬機沒用多長時間就領悟出了內中情形,也就揭過不提了。不過,他還是稟報給賈環一個令賈環瞠目的消息:「三爺,我回來時,有一個史家的婆子跟著一起來了……」
賈環無語道:「不是吧?老李,你口味那麼重?去幹個活把人家管家婆子給……」
李萬機哭笑不得道:「三爺哪裡話,我……我真是……是史家的大小姐,讓那婆子來給三爺帶個話。」
「誰?」
賈環聞言一怔,疑惑道。
李萬機道:「我也不知道是誰,那婆子說了,是史家大小姐。」
「啪!」
拍了一下腦門兒,賈環道:「想起來了,去,把那婆子叫進來。我倒要聽聽……」
待李萬機出去後,賈環嘿嘿笑了起來。
前兩月又回府了兩遭,他也聽賈迎春、賈寶玉和林黛玉們提過,每次他回去,都剛好和史家大妹子岔開,這令史大妹子很不爽,讓他們給賈環放了好幾次話了。
紅樓一書中,賈環對這個史家大妹子史湘雲,可是很有好感呢。
讀紅樓讓賈環最心痛的女子只有兩人,一個自然就是「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的賈迎春。另一個,則是這位侯府千金史湘雲。
在曹公的前八十回紅樓書中,並未給出史湘雲的結局,當然,判詞是有的,但並不詳細。
而在高鶚敘寫的後四十回中,給出的結局又太過粗糙。
賈環記不大清了。
但有一個很早的電視劇版本給出的結局,賈環卻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觀看時,畫面給了賈環很深很沉的震撼。
史家被抄家,未免被連累,史湘雲被夫家所休,而後發賣到青樓畫舫上陪酒。
最後她看到同樣落魄的賈寶玉時,史湘雲在船邊一遍又一遍的聲聲嘶喊:「愛哥哥,贖我……」
愛哥哥……
贖我……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無過於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