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烏遠、韓大並一隊親兵到位後,賈環一行人便直奔刑部衙門而去。
刑部衙門在皇城南,光德坊。
坊名挺好聽,光明道德,可是只看刑部大門口那兩座張牙舞爪的石獅子,以及衙門口兩邊林立的殷紅漆殺威棒,就能讓普通人感到一陣壓抑膽顫。
當然,這些對賈環而言,只是兒戲罷。
他這一行數十人,大張旗鼓的殺到刑部衙門,自然早就驚動了裡面。
以賈環的身份,又是這般殺氣騰騰的到來,刑部里若只出面一個侍郎,怕是交代不過去。
侍郎也不敢單獨出頭,沒法子,刑部尚書方卓只能親自出面,卻也將在衙門口裡的所有捕快都喊了出來。
若是一般人,他不怕,就算是牛繼宗親自來,他也不敢在中央六部衙門口動手。
否則,他吃不了兜著走!
可是如今趕來的這位主兒,連親王世子都敢動手,何況區區一個刑部尚書?
方卓心裡真心沒譜。
他賣相還算不錯,再加上五柳黑須,看起來很有正氣。
站在衙門口的石階上,距離前方賈環十五六米處站定,方卓拱手道:「下官不知寧侯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寧侯海涵。」
刑部尚書官居二品,說起來也是一等一的朝廷大員。
可是在賈環這個超品國侯面前,也只能自稱下官。
賈環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方尚書,錦鄉侯府的曹雄,壽山伯府的趙虎,兩人是本侯兄弟,替本侯辦事,你抓他們幹什麼?」
說話好,只要說話,沒有直接動手,方卓就有把握把賈環繞到「大道」中,讓他自慚而退。
若比拳腳,一百個方卓加起來都不是賈環這武夫的對手。
可若論嘴皮子,一萬個賈環加起來都沒文官能吹……
以短擊長,非智者所為也!
到底是粗鄙武夫!
方卓按下心中的鄙夷和激動,一臉正氣道:「寧侯原來是為此事所來,下官也正想派人去通報寧侯一聲,是這樣……」
「方卓!」
然而,沒等他拉開架勢,長篇大論以道理服人,賈環忽然沉聲一喝。
方卓一個激靈,以為賈環就要動手,往後退了一步。
寧可早點退走,也不能斯文掃地。
還好,賈環只是一聲厲喝。
方卓面上有些掛不住,沉聲道:「寧侯有何指教?」
賈環冷冷的看著他,連冷笑都欠奉一個,道:「方大人今年高壽幾何?」
方卓聞言,面色微變,道:「五十有八。」
賈環問:「方大人可知本侯今年年庚多少?」
方卓眼角抽了抽,道:「寧侯少年英雄,年不滿十五,便戰功顯赫……」
賈環再問:「方大人如今官居二品,起居八座,權柄天下刑獄,卻不知還能風光幾年?」
不等面色驟變的方卓開口,賈環又問:「你那兒子方文洋就一個狗屁不通的公子哥兒,你就算買門路給他買一個功名,選一個官兒,他能守的住嗎?
就算你那些門生故舊,願意幫他一把,可遇到權貴尋他麻煩時,你那些故舊,可還願意仗義出頭?」
方卓徹底站不住了,面色難看道:「寧侯,你這是什麼意思?」
賈環連敷衍他的心情都沒有,滿臉譏諷罵道:「瞎了眼的蠢貨,找晦氣找到本侯頭上了!
我不惦記你你就該全家燒高香了,腦子灌黃湯灌傻了嗎?
你那一***子爛事,本侯都懶得理會,你當你是個什麼東西?誅你滿門不比殺幾條狗難!
刑部,呵,你抬頭看看天,滿神京人都說你刑部上頭常年飄著一朵不散的雲,你以為那是什麼雲?
那是冤死在你刑部衙門裡清白人的冤魂!
方卓,本侯最後再問你一句,放人不放人?」
方卓能坐到刑部尚書位置上,手下斷人命案幾無法計數,膽魄又豈是一般人能比?
可是,他現在當真怕了。
官場其實和江湖差不多,若非極端,從不禍及家人。
就算有極端情況,大多也只是連帶著抄家流放,比如那些謀逆未遂之罪。
何曾見過賈環這般,以滅人滿門相威脅的?
若是一般人這般說,方卓聽聽也就罷了,轉頭先下手為強就是。
可面對賈環,他真心沒有辦法。
連生父狀告這等擱在旁人身上必然倒霉的事,賈環都能平安度過,誰還能奈他何?
而且,方卓也絕不懷疑賈環有沒有這份狠心,能否做到。
賈環才十三四,就敢一個人穿越大戈壁,千里潛伏到西域龍城,一刀割了可汗人頭,更一把火燒死無數。
這份狠心,誰敢小瞧?
他若真起了興,記恨在心,縱然他在位的時候,能抵擋一二。
可等他死了……
正如賈環所說,他那吃喝嫖.賭的紈絝兒子,哪裡能抵擋的住賈環的惦記?
那可真正是要滅門啊!
看著賈環眼中的厲色,再看看他身後那群韃子親兵眼中禽獸一樣的狠色,好似只要他搖頭拒絕,這群人就會狼哭鬼叫的撲上來將他撕咬成碎片,方卓臉色愈發慘白。
好在,多年的為官經驗,讓他還能勉強撐得住,打著官腔道:「寧侯啊,您這也太心急了些,請曹雄、趙虎二人前來,不過就是問兩句話……」
見賈環就要調轉馬頭離去,方卓忙加速語氣道:「已經就要開釋了……不,正要送他們出來了!
寧侯卻迫不及待的來要人,真是關心太過了……」
見好歹說停了賈環,方卓心裡長出一口氣,然後忙對身後之人吼道:「還不快去,趕緊送兩位世子出來!也不知你們怎麼做事的,說了只是請他們了解一下情況,如何傳到寧侯耳中就成了抓人了?一群廢物!」
刑部之人心裡怎麼腹誹不知,反正趕緊跑到後面,沒一會兒,就將趙虎、曹雄兩人請了出來。
兩人氣色還好,也還未用刑。
趙虎一如既往的憨色,看到賈環後,還露出了個笑臉,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純淨,不過,隨即,又難過起來,欲言又止。
曹雄則是大喜過望,也不看人,一把推開擋在他前面,想說幾句軟話的方卓,拉著趙虎跑到賈環面前,眼淚都快下來了,道:「三爺,我就知道,回了京,那群孫子再不能拿我們怎麼樣了!」
賈環面色不變,輕輕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韓大讓人挪出兩匹戰馬來,賈環道:「上馬。」
趙虎和曹雄連忙翻身上馬。
賈環又淡淡的瞥了眼方卓,冷笑一聲後,調轉馬頭,揚鞭狂奔。
數十騎輕騎緊跟其後,呼嘯而去。
身後,方卓面沉如水,眼神怨毒駭人,他咬牙道:「猖獗!來人!」
刑部右侍郎趙德海忙道:「部堂,可是要進宮告狀?」
方卓冷冷的看了趙德海一眼,道:「告什麼狀?本堂要告病!」
趙德海聞言,心裡恍悟,不由暗自欽佩,到底是老官場啊!
……
「環哥兒,咱們這不是回去的路啊……」
韓大縱馬護在賈環周邊,看了看街道,並非往西而行,不由問道。
賈環搖頭道:「去宮裡。」
韓大聞言,便不再多言。
未幾,隊伍在皇城朱雀門前停下。
賈環招呼曹雄、趙虎兩人跟上,一起進了皇城。
直奔大明宮,御書房。
讓大明宮宮門前的黃門太監進去通報求見,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後,卻是蘇培盛親自前來迎接。
蘇培盛先看了眼跟在賈環身後,明顯拘謹緊張的曹雄趙虎一眼,然後苦笑的看著一臉沒所謂的賈環,道:「寧侯啊,您跟陛下請示一下再去要人,不更簡單嗎?何苦鬧的那麼難堪,還威脅……那是堂堂朝廷刑部,陛下很惱火!」
也不知中車府的人到底是怎麼傳遞消息的,賈環明明已經一路狂奔了,消息竟然比他還快一步……
賈環依舊沒所謂的撇撇嘴,道:「方卓那個老雜毛瞎了眼,昨天在鐵檻寺丟了大人,就想在我頭上找回來。我若是規規矩矩的請旨,日後少不得還有大理寺、蘭台寺的二百五們想拿我做筏子,踩我上位。
如今多好,誰再想來捋虎鬚,先看看他自己屁.股乾淨不乾淨,我也樂得清靜!」
蘇培盛聞言苦笑連連,卻還是好心叮囑道:「一會兒您可別再和陛下頂著幹了,最近……」
可能礙於曹雄和趙虎在,他到底沒好多說什麼。
但僅僅如此,就把曹雄羨慕翻了。
這可是大明宮總管太監啊!
只看人家輕輕瞟過他們的眼神,就知道對方心裡有多高傲。
可是在賈環面前,這關係完全是兩回事……
曹雄並不知道,這並不只是因為賈環出身高貴,功勳大,聖眷足的緣故。
若僅是如此,蘇培盛只恭敬就好,沒必要親近。
他之所以這般待賈環,是因為賈環大概是文武百官並勛貴大臣中,唯一一個打心裡沒把他當鄙賤人看待的人。
那種平等尊重、平易隨便的感覺,不是真正相處,是體會不到的。
賈環也沒跟他說過什麼,但就是那種嬉笑玩鬧的心態,才讓蘇培盛這個身體缺欠之人,更覺珍貴。
這也是讓蘇培盛最感動的地方。
更何況,他本家的幾個侄兒,老實本分,原本不會有甚出息,如今卻都讓賈環丟到了軍中後勤做雜事。
雖然不會有多大出息,但也不會讓人欺負了去,能夠傳家,這就很好!
驟然富貴,而後隨即衰敗悽慘的例子蘇培盛見多了,他如今不求蘇家裡大富大貴。
他早就看透,非戰功所得,沒有國運加身的富貴,必然不能久遠。
所以他只期盼蘇家不要有災有難,不受人欺負,能衣食無憂就最好!
閱盡繁華後,平平淡淡才是真!
念及此,蘇培盛微微感激的看了眼賈環,又轉頭對趙虎、曹雄道:「兩位先在外面候著,待陛下傳召再入內陛見。」
曹雄、趙虎兩人聞言忙躬身應下。
賈環也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微微點點頭。
而後,與蘇培盛一起進了紫宸書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