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五十六顆人頭……

  一個昏庸的帝王,和一個英明的帝王,兩者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其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七情六慾,能否始終保證理性思考和理性決定。

  九五至尊,天下至貴。

  在這個家天下的時代,天子可為所欲為。

  整個天下,也都會隨著帝王的心情而起舞。

  然而自古以來,昏庸的帝王都無法理性的控制自身的七情六慾。

  或貪名、或貪財、或貪色、或好大喜功、或寡恩天下……

  他們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依照自我的心情而定。

  尤其是在極端的情緒下,就更無法控制住各種「欲.望」。

  但英明的皇帝,即使在最極端的心情下做出的決定,也始終不會越過一個底線。

  那就是他的江山。

  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會以他的江山統治為重。

  即使再極端的情緒,也不會越界……

  在賈環心目中,儘管隆正帝有種種缺點,比如說喜怒無常,比如說刻薄寡恩……

  但總的來說,他應該還算是一個比較英明的君王。

  因為在他的心中,始終都是以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為重。

  即使被壓制了二十載,憋屈的當了二十年的泥塑皇帝。

  卻始終能保持著這份心不變,誰又能說他不是明君呢……

  既然是明君,那麼即使在他最悲痛的時候,下達的旨意,也是有利於他的江山穩定的。

  不管此刻隆正帝心中是何等的憤怒於贏歷,猜忌於贏歷,他都不能流露出來。

  因為贏歷是皇太孫,不是皇太子,冊立他的,他身後站著的,是太上皇。

  若是懲戒於他,動搖的,將會是他自己的國本……

  但是,一腔的悲憤鬱氣,總要有個出口發泄才是。

  看著長子自盡時濡慕的眼神,隆正帝心如刀割,哀痛欲絕。

  這是他的親長子啊……

  不出口氣,他怕自己會疼死過去。

  然而,在場諸人,還有誰會比寧至,是更好的遷怒對象呢?

  更何況,那也不叫遷怒……

  除此之外,還有一層意思。

  隆正帝生性孤拐,他自己悲痛欲絕,也不願別人太過順心。

  他要找個人陪他一起體會這種感覺……

  只要不涉及江山大勢,他也會任性而為,因為他畢竟是天子……

  既然賈環好死不死的撞了上去,那就成全他吧。

  隆正帝雖然心中悲怒,可他還是能夠想到,讓賈環親手斬殺寧至的意義,對賈環來說,怕是不會比他看著兒子死去輕鬆多少……

  而且,也很有意義。

  之前通過中車府衛士的回報,隆正帝已經知道了方家父子的所為。

  不得不說,他心中有些感動,也有些後悔,當初不該聽信了賈環「小人」的「讒言」,被他哄昏了頭,竟然當真答應了他,使人召方家父子救駕,以考驗其忠心……

  結果使得忠良蒙難,軍中的格局,再次被打破……

  想想方家這次的損失,何止是傷筋動骨,甚至連整個根基都動搖了。

  這還是在方南天沒死的情況下。

  若是方南天也死了,那……

  方系自此沉淪。

  相比而言,榮國一脈雖然也損失慘重,元氣大傷,但遠遠比不得方家到了動搖根基的程度。

  一頭獨大,絕非幸事。

  所以,隆正帝要在其中扎一根刺……

  「給朕殺了他們!給朕殺了他們!!朕要他們都死!!!」

  手指著寧至方向,隆正帝雙目赤紅的看著賈環,怒聲咆哮道。

  賈環聞言,面色微變,迎著隆正帝欲擇人而噬的目光,皺起眉頭分辨道:「陛下,寧至是奉命……

  他確實該死,但也應當查清因果緣由後,再明正典刑。

  再說黑手未查出……」

  只是,話未說完,就被牛繼宗沉聲打斷:「賈環,陛下有旨,你自遵命就是!」

  賈環聞言,有些愕然的看向牛繼宗……

  牛繼宗的目光深沉,眼神中帶有深意的看著賈環。

  賈環讀懂了他的意思……

  此事不能再深究了,否則誰都不好下台。

  寧至死有餘辜。

  若是再糾纏下去,縱然一時不懼陛下,卻也必然驚動太上皇。

  太上皇震怒之下,極有可能將打擊面會擴大到整個榮國系……

  為了一個死不足惜的寧至,再查下去,會更不利。

  更重要的是,這是埋禍之舉……

  賈環看懂之後,面沉如水。

  念及對他忠心耿耿的寧澤辰,心中一陣絞痛。

  可是,這便是現實的殘酷……

  他回頭看了眼似乎已經堅持不住的寧至,轉過頭,對隆正帝躬身一揖,苦澀道:「臣,領旨。」

  在隆正帝微微釋懷的目光中,賈環轉過身。

  適時,東方啟明星已升,月懸西山。

  晨昏之際,夜風有些涼,涼透人心。

  數千兵馬圍在此地,槍戟如林,火把如星。

  除卻馬嚼之聲外,余等皆靜靜的注目著中央處的動靜。

  「休傷吾家大將軍,吾等奉上皇之命行事,何錯之有?何錯之有?

  吾等不服,吾等不服!」

  攙扶著寧至的一個校尉,看著賈環持劍而來,頓時滿面悲憤的喊出聲。

  其餘的殘勇們,雖未出聲,但亦都是滿面的桀驁不屈。

  甚至,連周圍包圍著他們的一些兵卒們,面色都有些不定。

  如果那塊金牌當真是太上皇的御命金牌,那麼確實如這個校尉所言,他們藍田大營何錯之有……

  而看那些大人物們之前的神色,顯然,那塊金牌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無數雙眼睛看向了賈環,這個傳說中的榮國子孫,寧國傳人。

  榮國一脈的新旗幟……

  他們想看看,這位大名鼎鼎的賈家男兒,到底是會向著軍方,還是一個只會聽從皇帝旨意的幸進之輩……

  賈環沒有停步,他一步步的走近了那群已經只能依靠相互依偎才能站在一起的殘勇。

  在距離寧至五步的距離時,頓住了腳步。

  目光與那名喊出不服的校尉對視著,用蘊含著內勁的聲音,淡淡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乃大將軍麾下,藍田校尉李成是也!」

  校尉看起來年歲並不大,也就二十歲出頭。

  但是刀削一般的臉上,皮膚黝黑,面容堅毅。

  冰冷的眼神中,滿是暴戾和不屈服。

  賈環依舊平靜的看著他,問道:「就在幾個時辰前,就在此地不遠的皇帳前,你還記得大家一起唱的那首戰曲嗎?

  對了,你唱了嗎?

  你們藍田軍會唱嗎?」

  李成聞言,不解其意,但是看著賈環手中從未放下的劍,心中怒起,擰聲道:「我藍田軍,又怎會忘記《秦風無衣》?

  軍中兄弟皆手足,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話音末,李成聲音微微哽咽,悲戚……

  他應該想起了那些戰死的兄弟袍澤。

  賈環見之,輕嘆息了聲,看著李成道:「我知道,你是在為你戰死的手足兄弟們傷心悲痛,你也在為你們大將軍傷心悲痛。

  這聽起來,很感人……

  不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李成昂起下巴,不屈而無愧的看著賈環。

  對於賈環的口氣,他極不喜。

  藍田軍中,袍澤為手足,精誠親愛,若非如此,又怎能發揮出這等戰力!

  他們不畏懼死亡,是因為藍田軍的榮耀。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為袍澤戰死而感到悲痛。

  秦風無衣,乃是藍田軍的真正寫照。

  豈容別人褻瀆?

  賈環不在意李成的挑釁,他將劍揚起,指了指尤在熊熊燃燒的皇帳,問道:「李成,你告訴我,你在為你的袍澤兄弟悲痛,那麼他們呢?

  那些為了大秦,為了陛下,忠誠職守,死而不退的士卒們,誰為他們悲痛?

  誰?!」

  忽然爆發的最後一個字,飽含了賈環的內勁和怒氣,如驚雷般炸響在此地上空,振聾發聵!

  李成不知是被驚住了,還是被問住了,怔怔的楞在那裡,看著賈環不語……

  賈環面容不再平靜,似悲痛到猙獰,他激昂的聲音傳遍在場的每一人:「你們悲痛五千藍田手足之殤,誰又來悲痛五千御林袍澤之殤?

  他們亦是你大秦軍中的袍澤兄弟啊!

  你們殺了他們,自覺無辜,那他們呢?

  那些戰死的御林,那些被你們偷天換日之下戰死的灞上和京營的兄弟們,誰又為他們來鳴無辜?

  誰?!」

  李成臉色陡然漲紅,他眼神有些慌亂,但還是沒有低下頭顱,嘶聲喊道:「我們只是遵皇命而行!豈能罪於我等?」

  賈環面容忽然變得悲痛起來,他哀聲道:「這是皇命嗎?

  太上皇豈會讓我等軍中手足相殘?

  這是賊子的計!

  寧至不識此計,昏庸不明,令那麼多袍澤兄弟無辜慘死。

  論罪他罪不容誅,你還敢說不服?」

  李成聞言,如遭雷擊,他嘴唇顫抖著,面色慘白如雪,道:「可是,可是金牌是真的,可是金牌是真的……

  大將軍只是聽命行事!」

  賈環點點頭,直視著李成道:「沒錯,那塊金牌是真的。

  但,那絕不是太上皇所命。

  太上皇絕不會讓你們的大秦戟,刺入秦軍的胸膛。

  因為,你們都是他最忠誠的士卒。

  李成,我知道你不服。

  因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所以,你以為你們沒錯。

  但是,你可曾聽過另一句話?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何命不受?

  亂命也!!」

  「轟!」

  聽聞此咆哮之言,無數人為之色變,眼神驚駭的看向賈環。

  他……瘋了嗎?

  「如果,你們對面之人,沒有犯奸作惡,沒有起兵作亂,沒有觸犯軍紀國法,那麼,誰都不能讓你們用手中的大秦戟刺破他的胸膛,誰都不能!

  縱然你們不知,難道寧至也會不知?

  今日,如果不是你們作亂在前,陛下也不會命我殺你們。

  若你們是無辜的,本侯縱然身死,也不會承受此命。

  現在,你們誰還敢說自己是無辜之人,站出來!」

  藍田營殘餘之人,此刻無不面色慘然,再無桀驁之色。

  難道他們,真的錯了?

  而寧至僅剩的一隻左眼,此刻眯縫成線,眼神複雜到無以名狀的看著賈環……

  他傷勢太重,流血太多,此刻已經快挺不直脊背了。

  寧至鼓盡氣力,用沙啞低沉的聲音道:「賈環,你動手吧,你說的沒錯,是本將之過,累得過萬秦卒喪命,本將死不足惜。」

  賈環聞言,面容忽然激動道:「寧叔,到底是誰給你的金牌,是誰的人?

  我就不信,隨便一個不認識的人,拿著這塊金牌,你就會當真!

  你說啊,到底是誰?

  寧叔……」

  寧至聞言,在無數人屏住呼吸的等待沉默了會兒,而後艱難開口道:「是……是皇太……」

  「賈環!!」

  寧至還沒說完,隆正帝忽然又爆喝一聲,怒道:「你還不動手,囉嗦什麼?

  你不殺,朕讓旁個殺!」

  賈環聞言,眨了眨眼,看著隆正帝點點頭,道:「臣知道了……」

  「寧侯!吾等罪已至此,死不足惜!

  只求寧侯日後查出賊人,為吾等報仇雪恨。

  否則,吾等死不瞑目啊!」

  李成忽然跪下,高聲泣道。

  其餘殘勇,亦紛紛跪下泣道:「只求寧侯日後查出賊人,為吾等報仇雪恨。

  否則,吾等死不瞑目!」

  賈環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的與寧至對視著,一步步上前,揮劍,斬首!

  再進!

  再斬!

  再進!

  再斬!

  斬……

  「啊!!!」

  斬盡五十六顆人頭後,賈環仰天厲嘯,一掌擊在了手中寶劍劍身上。

  「咔擦」一聲,精鋼寶劍竟被他生生震斷!

  「願今生,再不沾染袍澤血。

  願今生,再不沾染手足魂!」

  「噗!」

  喊罷,賈環一口鮮血噴出,仰頭栽倒過去。

  「陛下……」

  牛繼宗面容複雜的看著隆正帝,請示道。

  隆正帝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看著滿地的鮮血和人頭,以及趟在血跡中的賈環,沉默了陣後,沉聲道:「帶上他,清掃大營,連夜回京。」

  說罷,隆正帝轉身返回龍攆。

  「遵旨!」

  牛繼宗躬身一應,待隆正帝的步伐遠去後,他看了眼倒在血跡中的賈環,嘴角彎了彎。

  他都沒想到,賈環會處置的這般恰到好處,既沒有違背聖命,還聚攏了渙散的軍心!

  只是,他又看了眼一旁處被梟首的寧至,面色一黯……

  而後,牛繼宗對巴巴看著他的牛奔點了點頭,牛奔等人便忙去將賈環攙扶起來,抬到後面去救治……

  看著四面八方都在竊竊私語的士卒,牛繼宗眉頭皺起,沉聲喝道:「各部清理營地,救治傷殘兄弟,準備回城!」

  「喏!」

  眾聲一應後,戰陣解散。

  只是,依舊有許多士卒在忿忿不平的交頭接耳的討論著,之前寧至未盡之言,「皇太」之後,到底是哪個字……

  ……

  PS:咳,因為身份證到期了,所以今天去派出所辦理。

  結果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快下班了才給我辦完。

  今天一更四千字,算是這個月請假一天。

  表罵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