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環兒不能走,環兒絕不能走!」
賈環還沒說話,趙姨娘就尖叫起來。
她這一出身,一直高坐榻上不出聲的賈母面色頓時一沉,不管她心裡願不願意讓趙姨娘和賈環離開,可她既然發了話,就不允許有人這般明目張胆的反抗。
而下首坐著的王夫人亦是面露不悅,暗道了聲沒教養。
就連賈政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趙姨娘不是傻子,見惹了眾怒,立刻變換策略,她一雙美目看著賈政,淚眼彌蒙,哀求道:「老爺,環兒今年才七歲啊,他才七歲啊,他只是一個孩子,拿東西只是為了好玩,他能有什麼壞心啊?就為了這點事,就要罰他去莊子上?妾身沒讀過書,可也聽過老爺念過一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此言一出,滿場人無不變色。
王夫人和王熙鳳的臉色跟聞到屎味差不多,難看的要死。
尤其是王夫人,趙姨娘的這番話,就算改變不了最終的結局,可也算是在她和賈政之間埋下了一根刺,一根尖銳無比的刺。
自此往後,兩人就算不會互相爭吵,但也多半是相敬如冰了。
一旁,賈環有些呆呆的看著趙姨娘,完全想不明白,尋日裡活的糊裡糊塗的老娘,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超常發揮的話來,完全超乎水準。
難道這就是愛情的魔力?
難道這就是她在賈政面這麼受寵的原因?
看看賈政吧,臉上的為難之色簡直讓人看著都不落忍……
賈母坐在榻上,臉色亦是一陣青白,不過當她看到王熙鳳手上的汗巾後,眼神還是堅定了下來。
沒錯,賈環是只有七歲,可這事要是傳了出去,誰還會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六歲?
為了趣味性,那些人會說賈環今年十六歲,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紀,將目光放在了他那美艷無雙的二嫂身上,說不定還有大嫂……
總之,這些話一定會越說越亂,越說越髒,賈家的家風和名聲也就徹底毀了。
她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趙氏,環哥兒不會一個人去莊子,你不是不放心嗎,那你就一起去好了,正好你可以照顧他。」
賈母發出了不容拒絕的聲音。
這句話,讓趙姨娘徹底絕望了,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她的死活,並沒有引起什麼慌亂,除了賈政和賈環外,其他人關心的不多。
鴛鴦和琥珀兩人從賈環手裡接過趙姨娘後,將她送回了東小院。
賈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低著頭不語。
「你……你還有什麼要求?」
賈政的聲音突然變的嘶啞低沉,他面色淡淡的看著賈環道。
賈環倒也沒客氣,想了想,道:「父親,那個莊子……是給我了嗎?裡面會不會有欺主的惡奴,會不會……」
「砰!」
賈政一巴掌拍在座旁的茶几上,發出一聲大響,他深吸了口氣,喝道:「你胡說什麼?既然是老祖宗發話給你的,那就是你的。什麼欺主惡奴?若真有欺主惡奴,你只管打殺了了事。」
賈環瞥了眼氣的臉色發黑的王夫人,又道:「父親,孩兒本來是跟東府里的焦大先生學武的,可我要是去了農莊,那……」
賈政皺眉道:「不過一個奴才,我會要過來,他會和你一起走的。你還有什麼想的,撿重要的說。」
賈環暗笑,怪不得那麼多正室防備小三,更防備小三的兒子。
原來,妾室的孩子果然比較受寵。
想想賈政對賈寶玉時的場景,再看看現在,賈環餘光瞥了眼王夫人,果然她的臉都僵硬了。
撿重要的說,其實翻譯過來就是撿貴的說……
賈環明白,現在已經是在分家了。
賈政這一房,統共又分三房。
李紈和賈蘭代表大房,賈寶玉是二房,而賈蘭則是三房。
若是正常,再怎麼苛刻,賈環所分也絕對不會僅有一座農莊這麼假單。
所以,賈政才會有此言。
當然,他是沒有看到賈母不耐煩的臉色。
賈母不大喜歡王夫人是事實,可她疼愛賈寶玉,把賈寶玉當成命根子也是事實。
至於賈環,那完全是呵呵噠的透明人物,估計大部分時候她都想不起有這麼個孫子。
她不喜歡王夫人,是擔心王夫人會影響她在賈府的話語權。
除此之外,兩人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相反,還有一個共同的命根子。
既然是命根子,自然是想要把所有的好處都留給他。
至於賈環,不過一個庶孫,能分一座農莊就不錯了。
她打定主意,如果賈環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亂開口,忘了本分的亂要錢財,那她就要出口干預了。
好在,賈環似乎比較有自知之明,他居然沒要什麼貴重的東西……
「父親大人,孩兒知道父親大人是工部員外郎,所以,孩兒想問問,不知父親手下可有什麼會手藝的在籍工匠……」
賈環小心翼翼的問道。
所謂的在籍工匠,就是在賤籍的工匠,說白了,就是可以販賣的官方奴隸。
賈政皺眉道:「你問這些幹什麼?」
賈環老老實實道:「只莊子裡的出息可能不大夠孩兒練武所費,府上雖然富庶,可家大業也大,耗錢的地方更多,所以孩兒是萬萬不敢因為練武再向家裡張口的。所以,孩兒就想找幾個工匠,做一些買賣來貼補……」
這話說的賈政眼淚都快下來了,多好的孩子,多貼心的孩子,多懂事的孩子啊,卻被人逼成這樣……
緊緊握著椅子扶手,賈政眼睛冷冷的看了眼對面快要坐不住的王夫人一眼,就要發作,卻又看到上首賈母投來一束意味深長的眼光。
賈母已經忍受夠了這場鬧劇,不想再家宅不寧了,何況,王夫人身後還有一個日益崛起的王家……
賈政閉上眼睛,暗自長呼了口氣後,道:「沒有問題,為父……為父會儘快安排。你……你就沒有旁的什麼想要的了?你可想好了,當著老祖宗的面,過了這村,就再沒這個店了。」
賈環乖巧的搖搖頭,道:「父親大人,如今已經給了這麼多,孩兒哪裡還敢得寸進尺不知足?孩兒只盼,日後老太太、老爺和太太能夠天天高興,身體健康,萬事都順心如意。孩兒、孩兒會惦記父親的……嗚嗚!」
心裡默念了聲「人生如戲,全靠演技」,賈環便哽咽的流起淚來,儘管他心中已經歡快的想要唱歌了,終於逃脫了這個危若累卵的牢坑了……
當然,他對賈政的感觀已經慢慢發生變化了,至少對於他來說,賈政是一個還不錯的父親……
果不其然,慈父賈政聽聞幼子的哽咽哭泣,眼圈也紅了,他嘴唇哆嗦了幾下,才強行壓制住心中的悲傷,沉聲道:「我兒不必難過,莊子就在城南,離府上不遠……」
「嗯哼!」
賈母似乎嗓子不大舒服,清了清嗓子。
賈政面色一僵,將那句「隨時都可以回來」的話給咽下,而後才繼續道:「每月的初一、十五,環兒都可回來,探望老祖宗和為父。而且,你還要去學裡請教夫子。哪怕你如今立志要從武,可學問一道,你萬不可落下。為父對你期望甚重,盼望我兒能文武雙全,類祖不類父……」
賈環這次是真的淚流滿面了,不是感動的,是鬱悶的。
他覺得他真是慘到家了,被娘坑完被爹坑。
類祖不類父,就是說要成為一個像他祖父而不像他父親的人。
可是,賈環的祖父是誰?
是榮國公啊!
賈環自然期盼有朝一日能做這國公之位,然後醉生夢死……
可別人能看著他去做這個位置嗎?
別說臉色屎黃屎黃的王夫人和王熙鳳,就連賈母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若是賈母能分配爵位,那繼承榮國公爵位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賈寶玉。
其他的子孫對她來說,都是渣渣……
賈環覺得,賈政這是將他往死里坑,日後王夫人和王熙鳳少不得再給他上幾道開胃菜。
不過,賈環卻沒有真的怨恨賈政,畢竟,他這是慈父的心,望子成龍很正常。
而賈政,看到滿臉是淚的賈環,那真是心如刀割啊。
如此年幼的兒子,就因為曾經頑劣,就因為如今立志從武,就因為可能危及另外一個兒子還有侄子的地位,所以就被驅逐出家門,分家也只得一座區區農莊。
她們以為他什麼都不懂嗎?她們以為他當真只是一介腐儒嗎?
欺人太甚,這是要逼著他……夫妻恩絕於此日啊!
賈政長呼了口氣,看向上首的賈母,道:「老太太,趙氏離開已成定局,兒子內諱乏人,還請老太太可憐兒子,再賞一個吧。」
「啪!」
王夫人手中的茶杯滑落,摔在了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茶水將她的衣衫下擺打濕,而她卻絲毫沒有反應,只是怔怔的看著賈政。
何以至此?
何以半分顏面都不與她留?
就算真的要進人,難道不能等私下裡再說?
非要當著眾人的面,當著她這個當家主母的面,當著侄媳婦和庶子的面,給她這個難看?
夫妻情誼,就此恩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