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內所有人在目睹了中央王庭大帳被大火吞噬後,全都怔住了。
而後,又幾乎同時驚醒,發瘋一般的往王庭跑去。
包括鄂蘭巴雅爾和她的兩個小合蘭,烏仁哈沁、吉布楚和。
然而,三人的臉色,要比其他人更雪白。
因為她們心裡隱約都明白,那聲巨響的來源,阿拉神火……
今夜西風大盛,風聲呼嘯。
當眾人趕到王庭時,王庭大帳已經徹底化為了一團大火球。
試圖嘗試用水或者冰雪去滅火的人,在發現越往裡倒水,火卻燃燒的越旺盛時,漸漸的也就放棄了徒勞之舉。
而王庭又是氈布大帳,隨著燃燒,在西風颳扯下,化成了一片片巨大的火蝶,伴著烈烈西風,向西邊飛去……
王城西城,全都是氈布大帳。
冬季的西域太陽之烈,並不輸於夏日,早就將大帳上的氈子烤曬的乾燥無比。
所以,這些火放佛是魔火一般,只要落在一座帳子上,帳子瞬間就會被點燃,而後熊熊燒起。
一座座,一座座……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整個王城西城,就在眾人眼前化成了煉獄火海。
然而,眾人或許已經被王庭被燒毀,可汗生死不知的局面給震傻了,完全都不知道去西城救人。
連趕來的宮帳軍都傻傻的看著王庭大帳,沒有理會西邊隱隱傳來的鬼哭狼嚎。
「『三個』在哪裡?」
大宰桑從南面帶著一隊宮帳軍大步趕來,面色凜冽的看著鄂蘭巴雅爾,沉聲問道。
鄂蘭巴雅爾聞言,瞳孔猛然收縮,她回頭看向小臉煞白的烏仁哈沁。
烏仁哈沁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說!」
大宰桑猛然大喝一聲,讓本來就安靜的場面愈發一片死寂。
烏仁哈沁眼淚在眼眶中積蓄,似乎被嚇傻了,只是搖頭……
大宰桑見狀,一雙老眼中厲色一閃,他朝後一揮手,幾個宮帳軍走出,滿臉冰冷的走向烏仁哈沁。
「我知道他在哪裡,我帶你們去!」
吉布楚和站出來,擋在烏仁哈沁的身前,高聲道。
烏仁哈沁聞言,一把抓住了吉布楚和的胳膊,拼命的搖頭。
鄂蘭巴雅爾上前,一把推開烏仁哈沁,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後,對吉布楚和道:「帶我們去找。」
吉布楚和看了眼滿臉絕望的烏仁哈沁,點點頭,轉身大步朝北城走去。
大宰桑帶著宮帳軍跟上,烏仁哈沁面色無一絲血色,滿臉的絕望,眼神呆滯,但最後,她還是跟了上去……
北城住著的多是身份卑賤的札剌兀和引者,這些人哪裡敢去看熱鬧,只敢走出自己的帳子,遙遙的看著。
此刻見一大隊氣勢洶洶的宮帳軍開來,哪裡還敢看熱鬧,一個個尾巴夾緊鑽回各自的帳子……
「就是這裡。」
吉布楚和指了指分給賈環的那頂坑裡的破舊帳子,大宰桑抽出刀上前,一刀劈下,將整座帳子劈成兩半,然後眾人便看到空空如也的帳子。
鄂蘭巴雅爾的臉色愈發白皙了,眼神也愈發的凜冽冰寒。
匆匆跟來的烏仁哈沁看到這一幕後,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了,滿臉淚水的癱倒在地……
為什麼?
烏斯哈拉,為什麼?
就在大宰桑身上的氣勢臨界到爆發的邊緣時,他身邊的一名宮帳軍忽然上前,走進帳子裡用手扒了扒,又嗅了嗅手,忽然起身對大宰桑道:「大宰桑,他可能不是兇手。這裡曾發生過廝殺,有血跡。」
大宰桑聞言,猛然回頭,看向那名宮帳軍,沉聲道:「達日阿赤,你能確定?」
達日阿赤點點頭,道:「可以確定,血跡還沒有完全凝固。」
大宰桑回頭道:「去把周邊帳子的札剌兀都帶來,再把領事官叫來。」
十數個宮帳軍一起出去,過了一會兒,宮帳軍帶回一群面色蒼白的札剌兀,嘎魯也來了。
大宰桑看著他們,沉聲道:「你們可曾看到過這裡發生過什麼?」
眾人沉默。
大宰桑再問:「你們可曾看到過,聽到過這裡發生的事?知情不報者,五馬分屍!」
眾人聞言,不禁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沉默。
其中一個蒙古札剌兀走上前跪下,顫顫巍巍道:「大宰桑老爺,夜裡的時候,從這裡傳出一陣慘叫。不過……不過小人膽小,沒敢出來看。」
大宰桑聞言,點點頭,又道:「還有誰聽見了慘叫?」
陸陸續續又走出來一些札剌兀,跪在地上說他們也聽到了,但也膽小,沒敢出來……
嘎魯躬身走上來,對大宰桑行了一個撫胸禮後,道:「大宰桑,今日傍晚,秦人札剌兀回來時,不小心衝撞了大王子,而後被大王子和一些貴人狠狠的教訓了一頓。
我上前說,他是扎達爾活佛的弟子,他們這才收手,不然的話……當時秦人已經被打的快不行了。
而且貴人走時還說,晚上還會再來教訓這個秦人札剌兀,說……說要殺了他……」
「啊!」
烏仁哈沁聞言,本來就有些承受不住的心,頓時再也無法堅持,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不過,大人物們卻沒有功夫理會一個小合蘭的生死。
大宰桑聽完嘎魯的話後,沉思了下,又回頭吩咐道:「去將獵犬牽來。」
沒多時,兩個宮帳軍便牽來了四條大狗。
而後進入了賈環的帳子,四條大狗先在烏仁哈沁鋪好的床榻上嗅了嗅,然後又嗅了嗅地面上的血跡,抬頭沖宮帳軍「汪汪」的叫了幾聲。
那名宮帳軍大聲道:「是那個秦人的血。」
大宰桑聞言,面色稍微鬆弛了些,又道:「看看他去哪兒了。」
宮帳軍聞言,對獵犬怪叫了幾聲,又從身後腰間取下來幾串生肉,餵給獵犬後,獵犬便汪汪叫著躥了出去。
眾人緊跟其後。
獵犬是往西城去的,每走一段距離,獵犬都會停下來,嗅一嗅地面,而後朝主人狂吠幾聲。
那兩個宮帳軍蹲下後,用火把一照,就會發現幾滴血跡。
這種重複的動作,一直重複到一座靠近中央王庭,已經燒的不成形的大帳。
大宰桑不說話了,因為他認出,這是葛爾丹策零的長子,大王子喇嘛扎達爾的大帳。
「大王子呢?」
大宰桑問道。
沒有人回答。
停了一會兒,嘎魯才出聲,道:「大宰桑,大王子他們,傍晚時好像說,還要回去繼續喝酒。他們應該……應該……」
眾人聞言,又看向了已經燒坍塌了的大帳。
不過奇怪的是,看到這一幕,大宰桑和鄂蘭巴雅爾對視一眼後,臉色反而好看了許多。
尤其是在看到,西城周圍的許多大人物的大帳都已經坍塌成了渣渣時,兩人的臉色好像愈發輕鬆……
當然,也只是相對的。
畢竟,這一夜,准葛爾汗國的損失,實在是太大了……
……
烏仁哈沁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周圍除了幾個札剌兀在小心的看著,身上也多了一件皮裘禦寒。
但是,其他人都已經走了,只有她還留在原地。
看著眼前這座被踩的七零八落的帳子,烏仁哈沁悲從心來,嗚嗚的哭泣起來。
她爬起身,走到帳子裡,一邊大哭,一邊輕輕的撫摸著帳子中的一切。
「烏斯哈拉……」
「烏斯哈拉……」
烏仁哈沁傷心欲絕,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她的烏斯哈拉。
烏斯哈拉,你在哪裡?
帳子裡的一切都沒少,氈子,褥子,狼皮,被子,銀壺……
每觸碰到一件她送給烏斯哈拉的東西,烏仁哈沁痛苦的聲音都會變大一些。
哭泣……
哭泣……
痛苦的哭泣……
「姐姐,公主叫我們去做事。」
直到吉布楚和趕來,對她嚴肅道。
可烏仁哈沁還是在哭。
吉布楚和不耐煩,雖然她心裡也有些難過,但只有一點而已。
蒙古男人能夠壽終正寢的著實不多,死亡對蒙古人來說,只是回歸長生天的懷抱而已。
吉布楚和上前拉著烏仁哈沁往外走,烏仁哈沁的哭聲陡然增大,傷心欲絕。
吉布楚和無奈,道:「那你再看一遍吧,不過真的不能耽擱太久了。」說著,冷眼將四周的札剌兀都逼退後,她才低聲道:「姐姐,大汗死了,人頭都不見了……
大王子也死了,西城裡的許多台吉都被燒死了。
這個時候,你怎麼還敢在這裡哭?
公主現在很忙的,需要我們去做事。」
烏仁哈沁不管這些,只是搖頭,哭道:「那烏斯哈拉呢?」
吉布楚和本來想說,肯定也已經死了,可看著烏仁哈沁的傷心模樣,猶豫了下,才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道:「他可能已經逃跑了……」
烏仁哈沁聞言一怔,高聲道:「真的?」
吉布楚和連忙壓低她的聲音,道:「你小聲點!」
烏仁哈沁聞言,連連點頭,拉著吉布楚和小聲道:「妹妹,你說的是真的?」
吉布楚和嘴角抽了抽,繼續騙道:「當然,不過,大宰桑和公主都決定隱瞞這個消息,絕不對外公布。」
烏仁哈沁不傻,有些反應過來,道:「可是……可是嘎魯大叔說,是大王子他們……」
吉布楚和道:「姐姐,公主說了,三個是武人,被欺負慘了,肯定會奮起反擊。
他殺了大王子等人後,又從大宰桑那裡偷出了阿拉神火,燒了王庭大帳,然後就跑了。
大宰桑說,他放置阿拉神火的地方,只有『三個』才知道。
所以今天他才一直追問『三個』的下落。
不過公主和大宰桑都說,這些話死都不能傳出去,誰都不能再提,不然就要誅全族。
姐姐,以後你在公主面前,也不能提烏斯哈拉了,記住了嗎?」
「為什麼?」
烏仁哈沁聞言,滿臉震驚的喃喃自語道。
吉布楚和還以為烏仁哈沁在問她,她心裡腹誹道:因為這些都是我編的,你一問不就露餡了嗎?
可嘴上卻不耐煩道:「因為三個是公主的戈什哈,他做了壞事,就會連累到公主。
他又是從大宰桑那裡偷到的阿拉神火,所以還會牽連到大宰桑。
所以,公主和大宰桑決定,這件事絕對不能對外泄露。
以後大家都只能當他死了,你心裡明白他活著就好……
行了行了,不難過了吧?
那就別問了,快走吧!」
烏仁哈沁聞言,雖然還是將信將疑,可心裡終歸還是鬆了口氣,她祈禱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烏仁哈沁跟著吉布楚和朝外走了兩步,忽然又頓住了腳。
她猛然回過頭,眼睛明亮甚至綻發著異彩的看著帳子內。
烏仁哈沁忽然發現,她送給烏斯哈拉的那一副雪橇,不見了……
……